那根细如发丝的“魂钥”在我指尖微微一颤,并非金属的冰冷,而是一种近乎活物的温润触感。
我能清晰地感知到,它在我经脉中流淌的共生毒素面前,显露出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
“这是……‘青囊命锁’!”药婆婆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传闻中封印药神之躯的终极秘宝!此锁,唯有宗主血脉与……与至亲之血,方可开启!”
至亲之血?
我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母亲云芷的脸庞,随即又是一片空白。
母亲早已仙逝,何来至亲?
“哈哈哈……说得对!正合我意!”
一个阴冷而熟悉的笑声从大殿阴影处传来,柳先生一袭黑袍,缓步走出。
他面容枯槁,双眼却燃烧着一种偏执的狂热,目光死死锁定在我手中的魂钥上,仿佛饿狼见到了唯一的猎物。
“柳先生?”我心头一沉,下意识地将魂钥攥紧,“你果然和玄冥阁是一伙的!”
“一伙?”他嗤笑一声,笑声里满是悲凉与自嘲,“我只是一个想让亡妻复生的可怜人罢了!青黛,我的好师侄女,你母亲云芷,可不就是你的至亲吗?”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起手臂,袖中滑出一柄锋利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不偏不倚,尽数洒向我手中的魂钥。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那魂钥被他的血液浸染,竟发出一阵凄厉的嗡鸣。
一股沛然莫御的吸力从魂钥上传来,疯狂地拉扯着我,更拉扯着脚下的大地。
整座药王殿开始剧烈地摇晃,脚下的石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道道裂缝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轰隆隆——”
大殿正中央的地面猛然下陷,随即,一座通体由血色晶石铸就的祭台,伴随着刺耳的机括声,缓缓从地底升起。
祭台之上,浓郁的血气化为实质的雾霭,缭绕不散。
雾霭之中,一具干枯的肉身被无数血色丝线悬吊在半空,他身形高大,头戴一顶古朴的药神冠,即便早已没了生机,那股睥睨天下的威压依旧让人心神俱裂。
这便是……被封印的“药神之躯”!
“把魂钥交出来!”柳先生眼中贪婪毕现,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残影向我扑来。
我急忙后退,可那祭台升起后弥漫的血雾仿佛有生命一般,化作无数细小的触手,死死缠住了我的脚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砰”的一声巨响,身侧一根巨大的石柱轰然炸裂!
萧凛手持长刀,破柱而出。
他看也未看柳先生,刀柄反转,精准地在我脚边一震,一股凌厉的刀气瞬间将那些血雾丝线震得粉碎。
“噗!”
可他身子也是一晃,脸色骤然发白。
他为我挡下柳先生那一击,强行运功,引动了肩头未愈的毒伤。
黑色的毒气从伤口崩裂处丝丝缕"出,他原本清冷的俊容上迅速蒙上了一层死灰之色。
“萧凛!”我心头一痛,几乎是出于本能。
来不及任何犹豫,我用藏在袖中的银针猛地划破自己的手腕,鲜血立刻涌出。
我一把抓住他冰冷的手,将自己涌动着共生毒素的血液,对准他心口那处旧伤,狠狠按了上去!
“我的毒能护你心脉,但只能撑一时。”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同时,我发动了母亲留给我的秘法——情绪共感。
这不仅仅是情感的连接,更是生命的渡让!
一股温热的生命力从我四肢百骸中被强行剥离,化作肉眼可见的淡金色光晕,源源不断地涌入萧凛的经络。
他周身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苍白的面色迅速恢复红润,萎靡的气息节节攀升,瞬间恢复到了巅峰战力。
而我,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眼前一黑,双腿一软,踉跄着跪倒在地,嘴唇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小姐!”青鸾的惊呼声在我耳边响起,带着哭腔,“您怎么能用‘三成渡命’!这法子会折寿的啊!”
我勉力撑起身子,冲她虚弱地一笑,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那个重新挺立如松的身影。
“只要他活着,”我轻声说,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我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又有什么分别?”
“冥顽不灵!”柳先生见一击未成,反而促成了我们的“生命共享”,不由得怒极反笑。
他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诡异的吟诵,十二道黑影从大殿的角落里猛然窜出,将我们团团围住。
那是十二具穿着太医官服的尸体,正是此前在宫中离奇失踪的太医们!
他们如今已成了双目空洞、关节僵硬的药傀,身上散发着浓烈的药味与死气。
“用活人炼傀,柳先生,你早已堕入魔道!”药婆婆气得浑身发抖。
我强撑着站起,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青鸾,用幻术!”我厉声下令,“制造‘群医显灵’之象,唤醒他们最后一丝残念!”
“是,小姐!”青鸾会意,双手一扬,无数发光的蝴蝶从她袖中飞出,瞬间将整个大殿笼罩。
幻境之中,十二位药傀眼前不再是我们,而是变成了他们生前最尊敬的药王先祖、医道圣贤。
他们手持药典,面带悲悯,仿佛在质问这些后辈为何沦为行尸走肉。
“婆婆,安魂篇!”我转向药婆婆。
药婆婆立刻盘膝而坐,庄严肃穆地诵念起《青囊正典》中最能安抚亡魂的篇章。
古老而慈悲的音节回荡在大殿中,如春风化雨,涤荡着傀儡们被禁锢的灵魂。
“秋月,断脉粉!”
秋月早已准备就绪,她抓出一大把特制的药粉,猛地洒向空中。
那粉末无色无味,却能精准地断绝柳先生与药傀之间用药物建立的联系。
刹那间,奇迹发生了。
十二具药傀猛地一颤,空洞的双目中竟流下两行血泪。
他们像是从噩梦中惊醒,发出一阵阵不似人声的哀嚎,随即纷纷调转方向,用自己僵硬的手臂,狠狠地刺向自己的心口,或是撞向身旁的石柱,以自毁的方式获得了最后的解脱。
“啊——!”柳先生苦心炼制的药傀军团瞬间覆灭,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状若疯魔。
他举起手中的蟠龙药杵,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地面砸去!
“轰!”
一声巨响,整座大殿的根基彻底被毁,穹顶的巨石开始簌簌下落,地面崩裂塌陷,而那座血祭台,却在震动中被一股巨力缓缓托起,竟是想冲破穹顶,直通天际!
危急关头,我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撕开胸口那件母亲留下的、早已被鲜血浸透的血衣夹层。
那里,藏着《归元残章》的最后一页!
昏暗的光线下,一行用血写成的小字映入我的眼帘:“若见药神之躯,焚钥断锁,以血代心。”
焚钥……断锁?
我猛然醒悟!
原来我错了,所有人都错了!
这枚“魂钥”,从来就不是用来开启封印的钥匙,恰恰相反,它是用来加固封印的最后一道锁!
柳先生用他的血,只是激活了祭台,却并未真正解开药神的束缚。
而所谓的“至亲之血”,指的根本不是我和柳先生,而是我和我母亲,这钥匙,本就是为我准备的!
我不再犹豫,翻身扑向殿中那尊早已残破的药鼎,将手中的魂钥猛地投了进去!
随即,我再次割破手腕,将自己的精血当做引信,尽数滴入鼎中!
“血不归奴,魂不为祭!”我用尽全身力气,高声诵念出残章上的咒文,“我沈青黛,以守门人之命,重锁医神之门!”
鼎中火焰冲天而起,那枚“青囊命锁”在我的精血与熊熊烈火中迅速熔化,化作一道金色的液体,如一道流星,撕裂空气,带着无可匹敌的决绝,直直射向那缓缓升起的血祭台核心!
“不——!”
金液没入,血祭台发出一声哀鸣,开始寸寸崩裂,向上升起的势头戛然而止。
浓郁的血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散。
柳先生没有逃,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崩塌的祭台,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神气。
他没有看我们,而是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对着祭台的方向痛哭失声:“云芷……云芷!我不是要复活药神……我是想救你啊!”
他猛地撕开自己的衣襟,露出精壮的胸膛。
那里,赫然纹着一个女子的生辰八字与一道繁复的命格符——那八字,正是我母亲的!
“我早年便心悦于你母亲……为了给她续命,我偷学禁术,却被玄冥阁那帮畜生蛊惑,沦为了他们的傀儡……”他涕泪横流,嘶吼着,声音里是积压了二十年的悔恨与绝望,“他们说,唯有我们这一脉的双生血脉祭天,才能换一人重生……云芷,我等了二十年,谋划了二十年,只是为了……再见你一面啊!”
原来如此……原来他做这一切,竟是为了复活我的母亲。
我心中五味杂陈,正想开口劝他收手,一切或许还有转机。
可就在这时,我的心口猛地传来一阵无法形容的剧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
那股刚刚渡给萧凛、又与我自身相连的共生毒素,竟在这一刻完全失控,化作一道冰冷的逆流,势不可挡地倒灌而上,直冲我的心脉!
剧痛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摊开自己的手掌。
那枚被我投入药鼎、本应射向祭台的熔化魂钥,不知何时竟留下了一小滴残液,它没有消散,反而像是有生命一般,在我滚烫的掌心皮肤上,缓缓凝成了一个殷红如血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