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出手,指尖几乎是凭着本能,轻轻触碰上了那枚血玉残片。
它不再是记忆中冰冷的死物,而是温热的,带着一种奇异的生命感。
那红光似乎并非源于玉石本身,而是从其内部深处渗透而出,每一次搏动,都让我的指尖感到一阵微麻,仿佛在与一个沉睡的灵魂共振。
“小姐,这东西太邪门了!”秋月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惧,“定是那幽冥余毒未散尽,想要侵蚀您的心神!快扔了它!”
她说着便要伸手来夺,我却下意识地猛然收回手,紧紧将那枚残片攥在掌心,呵斥道:“别碰!”
掌心的温热越发明显,那股搏动的力量,非但没有半分邪祟之气,反而给我一种血脉相连的亲切与哀伤。
我闭上眼,催动体内的青囊真气,额间那一点金光若隐若现,双瞳瞬间化作一片淡金。
金瞳之下,万物本源无所遁形。
我再次看向手中的残片,那萦绕的红光不再是模糊的光晕,而是无数细密如发丝的血色符文交织而成,它们正随着那搏动的频率,缓缓流转,构建出一个脆弱而坚韧的结界。
而在结界中央,一抹模糊的虚影渐渐清晰——那是我日思夜想的面容,是我的母亲,沈云芷。
她的身影很淡,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
她的嘴唇微微开合,像是在对我诉说着什么,可我却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音。
那是一种极致的无力感,像是隔着生与死的长河,我能看见她,却无法听见她。
“小姐,您怎么了?”秋月见我神情异样,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我按住她伸过来的手,掌心的残片烙得我心口发烫,声音却前所未有的坚定:“不,秋月,这不是什么余毒。”我的目光死死锁住那片虚影,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魂引之息’。我娘……她用自己最后一点精魄,封住了这枚碎片,她不是要害我,她是在等我,等我能听见她的声音。”
我不再犹豫,解开衣襟,将那枚温热的残片直接贴在了我的心口上。
玉石触及肌肤的刹那,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那搏动的频率,竟与我的心跳慢慢合而为一。
我闭上双眼,摒弃周遭一切杂音,将所有的神识都沉入心口那一点温热之中,发动了青囊宗秘传的灵魂链接。
刹那间,我的识海如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泛起圈圈涟漪。
那隔绝了生死的屏障,在这一刻被强行撕开了一道裂缝。
母亲那熟悉而又遥远的声音,终于跨越了时空的阻隔,清晰地在我脑海中响起。
“黛儿,钥匙……不在外,而在你血中。”
声音仅此一句,便戛然而止,识海中的涟漪也随之平息。
可这短短的一句话,却如惊雷般在我心中炸响。
当夜,我们在驿站落脚。
我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药婆婆在旁护法。
我坐在桌前,凝视着那枚已经恢复平静的血玉残片,母亲的话语仍在耳边回响。
血中藏钥……
我取出一根消过毒的金针,毫不犹豫地刺破了左手指尖。
一滴饱满鲜红的血珠沁出,我将其悬于血玉残片之上,轻轻滴落。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滴血珠并未像寻常液体般散开,而是在接触到玉片的瞬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竟如一条极细的红色小蛇,自行在光滑的玉面上游走起来。
它游走的速度不快,轨迹却极为复杂精准,最终,它勾勒出了一幅微缩而完整的脉络图。
我定睛看去,心头巨震。
那图谱,分明就是我自身经络的倒影!
每一条主脉,每一处穴位,都与我内视所见一般无二。
唯独一处不同——在心脉的位置,多出了一道此前我从未察过、也从未有任何医书记载过的隐秘支流,它蜿蜒曲折,最终的指向,赫然是药王谷中早已被废弃的“青囊命轮”旧址!
“这是……”一旁的药婆婆凑上前来,只看了一眼,便失声惊呼,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血脉归藏图!这竟是传说中的‘血脉归藏图’!”
她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老婆子我只在最古老的宗门秘典上见过记载……传说,青囊宗历代宗主在自知大限将至,或遭遇不测时,会将毕生所学、乃至一部分魂识神念,化为一道独特的血纹,封印于指定继承人的血脉深处!这血纹平时隐而不发,唯有在继承人觉醒、并以心头血为引时,才会显现!小姐……宗主她……她没有死!至少,她的魂识没有完全消散,她一直藏在你的血脉深处,以魂养血,等着你!”
我的指尖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母亲不是失踪,更不是抛弃了我。
她以一种我无法想象的方式,将自己化作了我生命的一部分,默默守护着我,只为了等待我真正成长起来的这一天。
眼眶瞬间湿润,但我强行将泪水逼了回去。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我有了方向,我必须找到她!
“青鸾!”我扬声唤道。
门被推开,青鸾沉稳的身影出现:“小姐有何吩咐?”
“在房内布‘静心阵’,隔绝一切外界干扰。”
“是。”
“秋月,”我又看向一旁的秋月,“去取药婆婆给你的‘安魂香’,在我入定后燃上。”
秋月用力点头,抹了把眼泪:“奴婢明白!”
最后,我望向药婆婆:“婆婆,请您将那‘通灵散’给我。另外,我需要一套银针。”
药婆婆她从随身的药囊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和一套长短不一的银针,沉声道:“小姐放心,老婆子会为您护法。此行逆脉寻魂,凶险异常,您万万要守住心神,循着归藏图的指引,不可有丝毫分神。”
我接过丹药,和水吞下。
一股清凉的气息瞬间游遍四肢百骸,我的神识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与敏锐。
我盘膝坐于静心阵中央,深吸一口气,拿起银针,依次封住了自己的眼、耳、口、鼻七窍。
感官被逐一剥夺,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片黑暗与寂静,唯有心脉的跳动,清晰如擂鼓。
我将所有意念都集中于那道由我鲜血勾勒出的隐秘支流,发动了情绪共感之术,逆向追溯。
我的魂魄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下沉,穿过层层血肉,最终沉入了那条奔流不息、却又无声无息的血脉深处。
识海之中,画面流转。
我看见了,看见了幼时的自己,正蜷缩在一个狭小、密不透风的暗格里,恐惧地瑟瑟发抖。
石门之外,是母亲温柔而又决绝的声音:“黛儿,记住,血不归奴,命不由天。青囊宗的血脉,永远不能向任何人低头。”
画面骤然一变。
地点是药王谷的密室,母亲脸色苍白,身上那件青色长裙被鲜血染红了大半。
她将血衣脱下,郑重地交给面前的药婆婆,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婆婆,此物请您妥善保管。若……若有一日,黛儿觉醒了青囊血脉,便请您带她,将此衣焚于断魂崖的归藏台上,以三昧药火为引,或可……引我残魂归位。”
魂魄从血脉深处被猛地拉回,我睁开双眼,拔去身上的银针,大口地喘着气。
安魂香的青烟袅袅,静心阵的光芒依然柔和。
一切都明白了。
“秋月!”我起身,声音不容置疑,“备马!我们重返药王谷!”
马蹄疾驰,我们没有片刻耽搁。
再次踏上断魂崖顶,山风凛冽,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
我捧着那件珍藏多年的血衣,一步步走向崖边那座古朴的石台——归藏台。
我按照记忆中母亲的嘱咐,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催动体内青囊真气,点燃了传说中的三昧药火。
那火焰并非赤色,而是呈现出一种剔透的碧青,没有丝毫温度,却仿佛能焚尽世间一切有形无形之物。
我将血衣投入火中。
火光冲天而起,血衣在青炎中迅速化为飞灰。
就在此时,我怀中那枚一直沉寂的血玉残片骤然自行飞出,化作一道红光,义无反顾地融入了火焰之中!
刹那间,风停了,云住了,整个天地都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火焰的中心,光芒凝聚,一道素衣身影自火中缓缓浮现。
她的面容清晰无比,眉眼温柔,嘴角含笑,正是我的母亲,沈云芷。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火焰里,微笑凝望着我,目光中满是欣慰与骄傲:“我的守门人,终于长大了。”
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
我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娘……”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一个字。
然而,我强忍住心中翻涌的悲痛与思念,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娘,玄冥宗的余孽未绝,京中尚有大患。我需要您,教我最后一步。”
沈云芷的虚影似乎更加淡薄了几分,她抬起手,轻轻抚过我的发顶,那触感虚无,却带着母亲独有的温暖。
“傻孩子,真正的医道,不在救一人,而在断一劫。你已经学会了共享生命,这是慈悲,但面对那倾世的劫难,仅有慈悲是不够的。”她的声音温柔而肃穆,“你还需学会最后一术——‘断命续光’。唯有此术,可斩断宿命的循环,以一命之终,换万丈光华。”
话音未落,她指尖一点青光,没入我的眉心。
一段繁复深奥的口诀与心法瞬间注入我的识海,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与生生不息的希望。
“去吧,我的女儿……”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声音也渐渐飘渺,“这一次,别再为我而战,为这天下的医者,为那朗朗乾坤而战。”
火尽,烟消。
母亲的身影彻底消散在风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一枚崭新凝成的青囊玉符,静静地躺在归藏台的灰烬中央,通体碧透,温润如血。
我走上前,颤抖着将玉符拾起,紧紧握在掌心。
母亲的气息,她的教诲,她的期望,全都凝聚于此。
我该回京了。
就在我转身欲走之际,心口猛地一滞,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我闷哼一声,低头看去,那道被母亲以魂识封印在我血脉中的“隐秘支流”,竟在无人催动的情况下,自行剧烈地跳动起来。
那感觉,不像是内生的悸动,更像是在激烈地呼应着远方的某个存在……
而那个方向,正是京城。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深夜的太医院死寂一片。
在其地底深处,一口早已废弃、被铁板封死的药井,井口的缝隙中,正悄然无声地,渗出一滴又一滴……猩红如血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