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王爷,您家夫人要把户部大堂泡进药缸里!
案头的烛火在账册上投下摇晃的影子,我捏着那页"户部拨银"的边角,指腹被纸页硌得生疼。
药婆婆凑过来时,靛蓝围裙上还沾着朱砂粉,她老花镜滑到鼻尖,突然"咦"了一声:"青黛,这'药材采购'的条目......"
我顺着她枯瘦的手指看过去,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淌。"龙骨三十斤""地髓膏百坛"这些字眼在纸页上排成列,像极了填湖案里渔民们被刨开的祖坟——当年安王带人填莲花洼,说是修皇家丹室,实则是为了埋掉上千户渔民的田契、尸骨,还有他们告御状的血书。
原来那些被碾碎的人骨、被搅进湖泥的地契,竟被这些贪官磨成粉、熬成膏,堂而皇之地记在户部账上。
"他们拿百姓的命当药材。"药婆婆的指甲掐进账本,"龙骨是兽骨?
地髓是山泥?
放屁!
这是拿人骨当补药,拿冤魂当膏脂!"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我忙扶住她,触到她后背的冷汗——老人是气的。
窗外传来青鸾的叩窗声,她裹着夜行衣,发梢还沾着露水:"夫人,户部尚书今日去了城南玉清观,在偏殿和三皇子说了半个时辰。"我望着她腰间晃动的匕首鞘,那是她每次传递紧要消息时的习惯动作。
"该让他们喝药了。"我将账本推到青鸾面前,指腹划过"药材采购"四个字,"去请钦天监的周大人,就说本妃夜观星象,见户部方位有瘴气盘桓。"青鸾的眼睛亮了亮,她最懂我要什么——官场最信风水,若能给户部扣上"阴宅"的帽子,那些藏在账册里的鬼,自然要现形。
三日后的早朝,我捧着写着"涤官礼"的折子跪在丹墀下。
龙案上的御炉飘着沉水香,皇帝的目光扫过折子,停在"九味清瘴药汤熏蒸七日"那行字上:"医妃这是要给户部大堂治病?"
"正是。"我抬头时,瞥见下首的户部尚书张怀德指尖攥紧朝服,"户部管着天下财脉,若梁柱里浸了霉腐之气,纵有金山银山,也得烂在根子里。"
皇帝敲了敲玉扳指:"准了。"
张怀德的脸白得像新刷的墙,散朝时他经过我身边,广袖带起的风里浸着沉水香——和玉清观偏殿的香,一个味儿。
青鸾的动作比药汤蒸腾得还快。
第七日卯时,我站在户部大堂外,看她带着书院学子往铜釜里添最后一味药:"夫人,显影粉掺在藿香里了,遇旧墨就显形。"她沾着药汁的手指在青砖上划了道,立刻浮现出淡蓝色的痕迹——那是我让秋月从西洋商人那里弄来的秘药,专显十年前的旧墨。
药雾漫过大堂的门槛时,张怀德带着户部官员站在阶下,他捻着胡须笑:"医妃这药汤,莫不是要给梁木灌参汤?"我望着他腰间晃动的玉牌——和清浊药铺收来的某块带血玉佩,纹路一样。
第三日未时,药雾正浓。
我在隔壁茶楼上看着青鸾的暗号:她站在大堂檐角,匕首鞘碰了碰瓦当。
这是说,学子们已拓完所有档案柜缝隙里的隐写文字。
第四日辰时,张怀德带着官员们撞开了封条。
我站在街角的糖画摊后,听着里面传来的尖叫——"墙......墙上有字!"
"某年三月,掩埋莲花洼尸骨三百,付银五千两"——青灰色的砖墙上,墨痕像爬满墙的蜈蚣。"某年七月,销毁水系图原件,赏工部郎中宅一座"——房梁上的红漆裂开,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小字。
张怀德的官帽掉在地上,他扑过去用袖子擦墙,越擦字迹越清晰,最后瘫坐在地,额头抵着青砖直喘气。
钦天监的周大人掐着罗盘冲进去,出来时脸色比墙灰还白:"此乃阴怨附木,非人力能除!"
消息像长了翅膀。
第二日清晨,卖浆的老妇在街头喊:"户部大堂是建在人骨上的鬼衙门!"孩子们追着她跑,唱着新编的童谣:"户部堂,药气扬,烂心肝,泡出汤!"
张怀德急了。
第五日午后,他带着三位大学士跪在乾清宫前,折子上写着"妖术惑众、毁谤朝廷"。
我在偏殿听着内官传旨,手指摩挲着茶盏边沿——早料到他会反扑,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陛下!"秋月捧着个檀木匣撞进来,发簪歪在鬓边,"这是昨夜在张府角门拾到的。"匣盖掀开,里面是块黑陶片,还沾着酒渍。
我接过陶片凑近,张怀德的声音混着酒气钻出来:"只要我不倒,三十年前的湖就永远填着!"
皇帝的瞳孔缩了缩。
未时三刻,户部账房小吏跪在丹墀下,哭着指认张怀德私库里的七百枚难民腰牌——每枚都刻着名字,是十年前填湖时失踪的渔民。
"传旨。"皇帝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户部尚书张怀德革职查办,涉案人员下狱待审。"
雨是在拆梁那日下的。
我穿着青布短打站在户部大堂前,看着工匠们举起大锤。
青鸾撑着油伞站在我身侧,雨水顺着伞骨滴在她手背,她却连眼都不眨——她知道,这根西南角的主梁,是当年填湖时的"镇邪桩"。
"砸!"我喊。
木梁落地时溅起泥水,尘灰散尽,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梁心嵌着具婴孩骸骨,小小的手骨紧攥着块铁牌,"免死"二字被锈迹裹着,像块凝固的血。
雨越下越大,人群里传来抽噎声。
我接过铁牌,雨水顺着牌面往下淌,洗出下面浅浅的刻痕——是个"张"字。
"这不是结束。"我将铁牌悬在守心书院门前,雨水打在牌面上,"这是告诉所有人——有些债,泡十年药,也洗不干净。"
背后传来熟悉的龙涎香,萧凛的大氅罩在我肩上,他的手指抚过我发间的雨珠:"黛儿,你比我见过的所有刀都利。"我转头看他,他眼里有我从未见过的光,像雪后初晴的北境草原。
雨幕里,青鸾突然碰了碰我胳膊。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铁牌下不知何时落了只灰雀,正用喙啄着牌上的"免死"二字。
它脚边,一片被雨水冲开的泥里,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上面系着颗小玉珠——和清浊药铺收来的某张地契里夹着的,一模一样。
"夫人。"青鸾的声音低了低,"那婴孩......"
我望着雨雾里的铁牌,将红绳捡起来收进袖中。
有些名字,该被记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