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娘娘,您家学堂教出了御前大法官!
青鸾发间的桃花瓣还沾着西川的雨,我接过她手里滴着水的急报时,指节被冻得发僵。
展开的绢帛上,"斩监候"三个字洇开墨痕,像团化不开的血:"农妇陈氏因争水殴斗,被判秋后处斩?"
"更狠的在后头。"青鸾抹了把脸上的雨珠,发尾的银铃被风刮得乱响,"她那六岁的儿子背着破布囊上京告御状,昨夜死在驿站——驿丞说孩子攥着半块冷饼,嘴里还喊'要见医妃娘娘'。"
我捏着绢帛的手在抖。
案头的《大胤律例》被风掀开,第十七条"斗殴杀人者死"的朱批刺得眼睛生疼。
秋月悄悄捧来姜茶,我却将茶盏重重按在律书上,茶水溅湿了"不查虚实"四个字:"调西川的卷宗来。"
子时三刻,秋月抱着半人高的纸卷撞开房门,烛火被穿堂风扑灭又点起,我借着月光翻页,越看越冷——判词里只写着"依律当斩",邻里说陈氏连泼三盆水才激怒对方的证词被团成纸团塞在卷底;更让我攥紧纸页的是,里间夹着张皱巴巴的村塾捐粮记录,"陈氏"二字在"三年共捐麦三十石"的末尾,墨迹都被手指摩挲得发毛。
"不是法律太硬。"我合上卷册,指尖抵着太阳穴,"是判案的人忘了低头看泥。"
秋月蹲在地上拾我抖落的纸页,她的声音带着鼻音:"那娘娘要......"
"三日后开'明理堂'。"我望着窗外渐亮的天,晨雾里守心书院的飞檐若隐若现,"不限身份,只要愿学律法的都来。
教什么?
不背条文,断真案。"
明理堂开课那日,书院的青石板被踩得发亮。
我站在讲台上,望着底下挤得像蜂窝的人群——有卖菜的老妇攥着菜篮子,有扛锄头的汉子沾着泥点,最前排还坐着个瞎眼的老卒,他的拐杖靠在桌角,布衫洗得发白。
"今日首案,西川争水案。"我展开画卷,案发现场的水车、泥沟、两间土房被画得清清楚楚,"你们分作原告、被告、乡老、官差,把这案子再断一回。"
底下炸开了锅。
卖菜老妇拍着大腿:"那陈氏我瞧着面善!"扛锄头的汉子挠头:"可律例上确实说杀人偿命......"
直到那瞎眼老卒扶着桌沿站起来。
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我曾被冤关三个月,就因官差没查我那天在邻村帮人盖房的证人。"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抖开是两张发黄的纸,"这是'用水簿'和'春耕图'——每年春分,村里按田亩分水,陈氏家的田在最末,她若不抢水,秧苗得旱死。"
"好!"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掌声像炸雷似的滚起来。
我望着老卒脸上的笑纹,他眼盲,可眼里亮得像有星子:"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李铁柱,前左卫营卒。"他挺直腰板,倒像在演武场报号。
我从袖中摸出枚铜印,"实习察讼使"的字样还带着刻刀的新痕:"明日随钦差去西川,查案时你说了算。"
李铁柱的手在抖,他接过铜印时,布衫袖口露出道旧刀疤:"谢娘娘!
草民定把泥里的真相挖出来!"
可没等明理堂的热乎气散,朝堂的冷风就刮来了。
"妇人乱法统!"御史大夫王大人的朝笏重重砸在丹墀上,"书院教的是断案还是搅局?
刑部的脸都被踩进泥里了!"
刑部尚书附和着咳嗽:"陛下,这等野路子断案,恐坏祖宗成法......"
我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绣的并蒂莲被朝靴踩得变了形。
萧凛站在丹墀下,玄色蟒袍纹丝不动,我能看见他指节抵在腰间玉牌上,那是我们约定的"忍耐"暗号。
直到青鸾捧着个檀木匣进来。
她今日穿了官差的皂衣,发间的银铃被朝仪压得没了声响:"启禀陛下,这是过去十年死刑案的核查记录。"
皇帝翻开第一页就变了脸色——七成案子的主审官籍贯栏,都写着"琅琊王氏"。
王御史的脸白得像纸,朝笏当啷掉在地上。
"臣请陛下派钦差重审西川案。"我上前一步,裙摆扫过满地的朝珠,"带明理堂三名学生随行,把审案过程记成《民间断案录》,发往各州各县。"
皇帝盯着匣里的密档,指尖敲着龙案:"准了。"
西川的雪比预料中来得早。
钦差的八抬大轿刚进城门,我就看见城楼下黑压压的人群。
原判的张知县叉着腰堵在路中,官服上的鹌鹑补子被雪水浸得发皱:"这案子早结了,哪有翻的道理?"
"有!"
稚嫩的童声像把刀劈开风雪。
二十来个孩童从人群里钻出来,个个冻得鼻尖通红,手里举着木板刻的"正义牌"——有的画着水车,有的画着麦田,最中间那个画着梳髻的妇人,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妈妈"。
"情理在先,律法在后!"领头的小娃跺着脚背,"不查实情,何以为公?"
百姓跟着喊起来,声浪卷得雪粒子直往人脖子里钻。
人群最前头,个裹着破棉袄的老妇挤到钦差面前,从怀里掏出块油布包:"这是十年前的分水盟约,埋在老槐树底下的!"
展开的绢帛上,二十三个指模还清晰可见,最末那个是陈氏的丈夫——三年前就死了的。
张知县的官帽歪了,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案桌:"你们......你们这是......"
"查!"钦差拍了惊堂木,声音震得房梁落雪,"把陈氏带上来!"
雪停的时候,陈氏跪在堂前,她的手被铁链磨得红肿,却死死攥着那半块冷饼——和她儿子死时攥的一模一样。
"民妇没杀人。"她抬头看我,眼里的光像重新烧起来的灯,"那日我泼了三盆水,可他抢了水还踩烂我家秧苗......"
李铁柱摸着黑走到堂前,他的铜印在雪光里发亮:"草民查过用水簿,陈氏家的田确实该第三轮分水。"他转向张知县,"大人判案时,可曾看过这簿子?"
张知县瘫坐在地,官靴上沾着泥。
深夜的行辕里,陈氏的枷锁被"当啷"卸下。
她扑过来抱住我,眼泪把我衣襟烫出个洞:"医妃娘娘,我儿子......"
"他的饼,我收着。"我从袖中摸出块包着油纸的冷饼,是驿站老卒偷偷藏下的,"等你回家,我让人刻块碑,写'小壮士'。"
回京城那日,雪后初晴。
我掀开车帘,看见旧刑台被雪盖得平平展展,像块没写过字的纸。
"在想什么?"萧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的大氅裹住我,带着龙涎香的暖意。
我转身,看见他手里捧着一摞判案笔记,最上面那页写着:"判案如开方,须望闻问切。"是李铁柱的字迹。
"我想建座'公议庭'。"我指着笔记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每年选十个书院学生去大理寺见习,十年后......"
"十年后,御前谳狱必有守心学子的位置。"他从袖中摸出道密旨,墨迹未干,"刚批的。"
我望着他眼底的光,突然想起那日在东莱,税吏说"收的不是粮,是人心"。
如今这光里,映着更亮的东西——是理,是公,是泥里长出的春天。
"对了。"萧凛突然从案头取过个黄绸包,"今日早朝,陛下说要赐你件东西。"他解开绸子,露出半方金印的边角,"说是'镇国'什么的,具体明日早朝才宣。"
我望着那抹金光,窗外的雪开始化了,檐角的冰棱滴着水,落进青石板的凹痕里——像在刻什么新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