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初雪来得比往年都早。天还没亮,沈烬就跪在了明璃公主寝殿外的廊下。昨夜公主说想看雪,他便守了一宿,等第一片雪花落下时,轻轻叩响了窗棂。
窗子"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萧明璃裹着狐裘探出头来,睡眼惺忪的小脸被寒气激得皱成一团。
"谁让你吵醒本宫的?"她抓起手边的暖炉就要砸。
沈烬立刻以额触地。铁甲撞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不敢解释,只是将捧了一夜的雪莲花举过头顶——这是长在悬崖边的珍品,只在初雪时开花。
"丑死了。"萧明璃接过花,随手扔在妆台上,"去把庭院扫干净,本宫要用早膳。"
"是。"
这个字刚出口,沈烬就僵住了。他惊恐地抬头,正对上公主瞪圆的眼睛。
"你会说话?"
沈烬的嘴唇颤抖着,冷汗顺着鬓角滑下。
萧明璃突然笑起来,红绫小靴踩在窗框上:"再说一句听听。"
沈烬抿紧嘴唇,重重磕了个头。
"这是命令!"公主跺脚,"说'明璃公主万福金安'!"
寒风卷着雪粒穿过长廊。沈烬的指尖掐进掌心,喉咙里泛着血腥气。他知道等待抗命暗卫的是什么——去年有个同门只是咳嗽一声,就被拔了舌头。
"不说是吧?"萧明璃眯起眼睛,"那就在这儿跪着,跪到会说话为止!"
窗子猛地关上,震落几片雪花。
沈烬挺直脊背跪在雪地里。铁甲渐渐结霜,寒气顺着膝盖往上爬。他想起师父说过,暗卫的命不值钱,但规矩比命重。
午时,公主带着伴读们从书房回来。几个世家小姐看见雪人似的沈烬,纷纷掩嘴轻笑。
"这奴才怎么了?"
萧明璃抓了把雪捏成团,砸在沈烬肩甲上:"他是个哑巴,偏要学人说话。"
雪团顺着铁甲滑落,在沈烬手边碎成粉末。他的指尖动了动,悄悄将那点雪水抹去。
傍晚时分,大宫女来传膳,见沈烬还跪着,忍不住劝道:"公主,这孩子才十一岁..."
"多嘴!"萧明璃摔了筷子,"让他跪着!本宫倒要看看,是暗卫的骨头硬,还是本宫的规矩硬!"
入夜后,雪下得更大了。沈烬的睫毛结了霜,视线开始模糊。恍惚间,他听见窗子又开了。
"...进来。"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一个香炉砸在头上。
"聋了吗?滚进来暖阁跪着!"
暖阁的地龙烧得正旺。沈烬刚跨过门槛就踉跄了一下——冻僵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他勉强挪到角落跪下,铁甲上的雪水在地砖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萧明璃坐在榻上喝杏仁茶,时不时瞥他一眼。沈烬的嘴唇发紫,脸上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知道错了吗?"
沈烬点头,铁甲发出轻响。
"以后还说不说话?"
他摇头,一滴水珠从睫毛上滚落,不知是雪水还是泪。
萧明璃突然把茶盏搁在案上:"张嘴。"
沈烬茫然抬头。
"这是命令!"
他慢慢张开嘴。常年习武的齿间带着血丝,舌尖有一道新的咬痕——是忍疼时自己咬的。
萧明璃盯着看了会儿,突然把半盏热茶泼在他面前:"赏你的。"
茶水溅湿了沈烬的衣摆。他俯身去擦,听见公主在背后说:"以后只准在本宫面前出声。"
沈烬的动作顿住了。
"听见没有?"
"...是。"
这个字轻得像雪落。萧明璃满意地躺回软枕上,踢了踢脚边的炭盆:"把炭火拨旺些,你身上寒气太重。"
后来沈烬才知道,那天公主特意支开了所有暗卫统领。而他的铁甲暗袋里,从此多了一小包润喉的蜂蜜糖,包糖的纸上画着个气鼓鼓的小人。
直到城破那夜,他背着昏迷的公主逃出皇城时,那包糖还在。只是被血浸透了,再也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