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撞击地板的闷响像心跳检测仪。
林霁坐在看台最高处，素描本摊在膝头。市级联赛半决赛进入第四节，程野所在的七中落后12分。他画下程野擦汗时手臂肌肉的抖动，在关节处标注：右肩斜方肌代偿性收缩，旧伤未愈。
"喂，聋子。"周坤突然出现在过道，脸上带着淤青——上周泳池事件后他收敛了许多，"野哥让你去更衣室。"
林霁合上本子。穿过沸腾的人群时，他的助听器捕捉到零碎的议论：「程野今天状态不对」「听说他继父昨晚又…」。更衣室走廊贴着往届冠军照片，1997年的队伍里有个戴珍珠发夹的女队医。
推开门时，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程野赤裸上身坐在长凳上，正用纱布按着眉骨伤口。地板上散落着针线包和沾血的棉球，镜子反射出他后背新鲜的皮带痕。
"缝一下。"程野扔来缝合包，语气像在讨论天气。
林霁的手很稳。父亲留下的《野战急救手册》他翻过无数遍。
针尖刺入皮肤时，程野的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林霁数着他呼吸的频率，在每次呼气时拉紧缝线。血珠顺着银色细线滚落，在锁骨凹陷处积成小小的湖泊。
"你继父？"林霁剪断线头。
程野冷笑："裁判。"他指向角落的背包，"看看。"
包里装着折断的指甲锉——和体育老师苏雯办公桌上那套同款。林霁的助听器突然捕捉到远处看台的骚动，有人大喊"黑哨"。程野站起来套球衣，血迹立刻在白色布料上晕开。
"第三节那小子，"他系鞋带的手在抖，"用你教我的招式。"
林霁愣住。上周素描本上确实记录过周坤的犯规小动作：假装抢断实则肘击肋骨。程野突然扳过他下巴，强迫他看向墙上战术板——上面用磁铁钉着张照片：新生被堵在厕所隔间，施暴者正用程野标志性的动作反拧对方手腕。
"像不像？"程野的声音带着古怪的兴奋，"我他妈成了教学视频。"
加时赛最后十秒，程野抢断成功。
林霁看着他一瘸一拐带球突破，右膝护具渗出血迹。对方球员——那个照片里的施暴者——故意用肩膀撞向他受伤的眉骨。裁判背对现场，哨子含在嘴里像颗银色糖果。
程野突然改变方向，篮球狠狠砸向记分牌。在所有人愣神的瞬间，他冲过去揪住对方衣领。林霁的助听器里传来肌肉撞击的闷响，然后是程野的怒吼：
"谁教你的？啊？谁教你在别人缝针时下黑手？！"
看台沸腾了。林霁看见苏雯急匆匆挤进人群，珍珠发夹在阳光下刺眼得像警报灯。当保安架开程野时，他回头看向看台最高处——林霁不确定他是否能看清自己，但那个口型分明是：看好了。
最后一分钟，程野带着满脸血投进压哨三分。七中输了，但全场都在喊他的名字。林霁的素描本上多了一幅速写：程野被罚下场时，把染血的护膝扔向裁判席，像战士卸甲。
医务室门锁坏了，轻轻一推就开。
程野躺在诊疗床上，右眼肿得睁不开。苏雯正在配药，白大褂下露出红色裙摆。她转身时，林霁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的戒痕比上周更深了。
"出去。"她对林霁说，"患者需要休息。"
程野突然坐起来："他留下。"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不然我告诉校长你往生理盐水里兑葡萄糖。"
苏雯的镊子当啷掉在地上。林霁弯腰去捡，看见柜子底下滚落几个空药瓶——标签被撕掉了，但瓶身刻着小小的"SW"。程野的脚碰了碰他的鞋尖，眼神指向门外。
走廊尽头的消防柜映出两人的倒影。程野的呼吸喷在林霁颈侧："找到什么？"
"地塞米松。"林霁摊开掌心，是半张被揉皱的处方笺，"过期三年了。"
程野突然笑起来，扯到伤口又倒吸冷气。他摸出烟盒，发现已经被血浸透了。林霁递来素描本上撕下的纸，上面画着今天赛场上的暴力瞬间——裁判收钱的细节被特意放大在角落。
"留着。"程野把纸片塞进袜子里，"等我继父酒醒了，给他看。"
远处传来救护车鸣笛。林霁的助听器捕捉到苏雯在打电话："...对，胫骨骨折，需要转运。"她声音突然压低，"录像带处理掉没有？"
程野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他抓住林霁手腕拖进楼梯间，在黑暗中两人几乎鼻尖相贴："周三，"血腥味混着薄荷气息，"器材室。"
林霁点头。他的助听器突然发出尖锐啸叫，电池耗尽了。在完全的寂静中，他看见程野的嘴唇继续开合，像是说了句很长的话。但唯一能确定的是最后三个字的唇形：
"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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