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库的灯泡接触不良，每隔七秒就闪烁一次。
林霁站在画架前，医用酒精的气味在密闭空间里发酵。画布上是昨晚的速写：程野继父高举扳手的剪影，地上蜷缩的人形被林霁用普鲁士蓝和深红调成了漩涡状。画架旁放着从程野家顺来的止痛药——铝箔板上印着「SW诊所专用」。
手机屏幕亮起，程野的短信只有两个字：「高烧」。后面附了地址，是城东的某家汽车旅馆。林霁把药塞进口袋时，手指碰到个硬物——那把刻着骷髅头的折叠刀，不知何时被程野放回他包里。
雨又下了起来。林霁把画用防水布包好，突然听见车库卷帘门被敲响。节奏是三长两短，程野的暗号。但当他拉开小门时，外面只有个浑身湿透的便利店纸袋，里面装着退烧贴和儿童退烧药。
汽车旅馆的霓虹灯缺了笔画，「汽」字变成了「氵乞」。
307房间的门虚掩着，林霁推门时闻到浓重的血腥味混着酒精。程野蜷缩在床上，额头贴着退烧贴，右手指关节血肉模糊。地上散落着冰袋和染血的纱布，床头柜上倒着个空酒瓶——标签是苏雯诊所的消毒酒精。
"你继父？"林霁掀开被血黏住的T恤，倒吸一口冷气。程野肋间的伤口已经化脓，边缘呈锯齿状，像是被某种工具反复撕扯。
程野突然抓住他手腕："画呢？"
林霁展开防水布。程野盯着那幅暴力场景，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挣扎着下床，从背包里掏出个塑料袋——里面是沾血的扳手，和画中描绘的一模一样。
"他今天用了这个。"程野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和七年前一样。"
林霁的助听器捕捉到远处雷声。他拿出止痛药，程野却摇头："过期三年了。"他指向伤口，"她给的消毒酒精…掺了东西。"
缝合过程像场酷刑。
程野咬住皮带不让自己出声，汗水把床单浸出人形水渍。林霁用的是兽医缝合线——父亲书里说这种线更抗感染。每穿过一针，程野的肌肉就抽搐一次，但眼睛始终盯着那幅画。
"为什么是蓝色？"程野突然问。
林霁的针线停顿了一秒。画中施暴者的扳手被他调成了深海蓝，漩涡中心却有一小块金色，像是阳光穿透海面。
"水。"林霁继续缝合，"你继父…怕水。"
程野的瞳孔骤然收缩。林霁没告诉他，自己在聋哑学校看过报道——七年前码头仓库火灾，唯一的幸存者是个酗酒的电工，消防水枪触发了他战场PTSD。
高烧中的程野开始呓语。林霁听见"SW"和"录像带"的碎片词汇，还有不断重复的"7月3日"。他打开手机录音功能时，程野突然清醒过来，一把攥住他手腕：
"画我。"
林霁愣住了。程野扯掉退烧贴，指着自己扭曲的伤口："现在就画。"
凌晨四点，程野的体温终于降到38度以下。
林霁的素描本上多了幅惊心动魄的速写：程野肋间的伤口被画成峡谷，缝合线是吊桥，而峡谷底部蜷缩着个火柴人，手里举着微型灭火器。程野盯着画看了很久，突然用打火机点燃了酒精棉。
火焰腾起的瞬间，林霁以为他要烧掉画。但程野只是把火焰靠近画纸——被柠檬汁处理过的区域逐渐显现出隐藏画面：峡谷岩壁上刻满了"SW"，每个字母都被划了叉。
"器材室。"程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周三下午…灭火器后面…"
林霁的助听器突然发出刺耳啸叫。他摘下来调试时，程野已经昏睡过去，手指还死死攥着那幅画。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苏雯的来电显示。林霁犹豫片刻，按下接听键。
"小野？"苏雯的声音带着不自然的甜腻，"阿姨找到你要的录像带了…"
背景音里有金属碰撞声，像是有人在整理工具。林霁屏住呼吸，听见另一个男声说："…307房卡给我"。声音低沉粗粝，和程野继父如出一辙。
林霁轻轻挂断，看向熟睡的程野。晨光透过脏污的窗帘，在伤口缝合线上投下细小的光斑。他翻开素描本新的一页，画下此刻的场景：高烧中的少年攥着画，而画中的自己正在画他，无限循环的镜像里，只有那团火焰真实地燃烧着。
窗外，一辆黑色摩托车缓缓驶入旅馆停车场。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