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厂的涂鸦墙在暴雨中褪色，像幅被水晕开的油画。
林霁蹲在墙角，用美工刀刮掉剥落的漆皮。高考倒计时7天的数字被写在所有课本扉页上，但此刻他面前摊开的是从家里偷拿的亚麻画布——父亲自杀前没用完的那卷。雨水从铁皮屋顶的裂缝漏下来，在画布上形成蜿蜒的轨迹，像那年程野后背的皮带伤痕。
"你迟到了。"
程野的声音混着雷声从背后传来。他浑身湿透，怀里抱着个铁盒，左耳的三枚银钉换成了一排黑色耳棒——上周听证会结束后打的，说是要盖住旧伤。铁盒打开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里面是林霁那件染血的校服，已经洗得发白。
"就剩这些了。"程野抖开布料，胸口位置的血迹晕染成奇怪的星座图案，"够用吗？"
林霁没回答。他正在调色盘上混合普鲁士蓝和钛白，颜料顺着雨水流进地缝，像微型海洋。程野突然抓住他手腕，把染血校服按进颜料里："这样够不够痛？"
夜雨将整个世界隔绝在铁皮厂房外。
林霁用画刀把血渍刮到画布上，形成粗糙的底纹。程野在对面墙上喷漆，黑色罐身印着骷髅标志——是从苏雯没收的违禁品仓库偷来的。他们谁都没说话，只有喷漆的嗤嗤声和雨滴敲打铁皮的声音交错。
"听证会那天，"程野突然开口，"你手语翻译错了三个地方。"
林霁的画笔停在半空。他确实故意把"系统性暴力"翻译成"结构性锈蚀"，把"创伤后应激障碍"翻成"光敏性癫痫"，最后那句"加害者与受害者共生"则直接省略了。程野的喷漆罐对准他，却在最后一秒转向墙面，喷出个歪斜的太阳。
"错得好。"黑色油漆顺着墙体流下，像沥青眼泪，"锈蚀比暴力准确。"
凌晨三点，程野带来的啤酒喝光了。林霁用校服碎片蘸着最后一点蓝色颜料，在画布角落画了扇窗。程野凑过来看时，雨水从他发梢滴落，在画面上砸出小小的涟漪。
"这是那天的医务室？"他指着窗形。
林霁点头。画的是听证会结束后，程野在医务室隔帘后发抖的背影。当时校医的登记表就摊在桌上，他看见"既往病史"栏里写着：7月3日，地塞米松过量注射，SW签字。
程野突然抢过画刀，把亚麻布划开一道口子。
"你干什么？"林霁去抢，却被反扣住手腕。程野的手心全是汗，热度透过皮肤灼烧他。那道裂痕正好贯穿画中的窗框，露出底下粗糙的帆布纹理。
"这才是真相。"程野的声音沙哑，"没有窗，只有墙。"
他抓起喷漆罐朝裂缝里灌，黑色油漆渗进纤维深处。林霁看着颜料混合血渍在画布上蔓延，突然理解了程野的意思——那扇窗从来都是画上去的假象，就像听证会上他们精心排练的证词。
雨声渐歇。林霁用指甲刮开颜料，在黑色裂缝里勾出极细的银线。程野愣住了，他认出这是自己耳钉的轮廓。两人沉默地工作到黎明，画布逐渐变成风暴中心：黑色锈蚀与蓝色光痕纠缠，裂缝中的银线像闪电劈开混沌。
"喂，"程野突然说，"要是没考上美院..."
林霁把沾满颜料的校服碎片塞进他手里："那就开间画廊，专卖暴力美学。"
第一缕阳光穿透铁皮屋顶时，流浪猫叼着东西跳进厂房。
是半年前失踪的那支混色笔，笔毛已经板结，但还能看出蓝黑交错的痕迹。程野笑着去抢，猫却灵巧地跳开，把笔扔在未干的画布上——正好落在裂缝中央，像把缝合伤口的器械。
他们决定给画取名《锈蚀与光》。林霁在背面写下日期：6月1日，距离高考7天，距离程野继父出狱还有182天。程野用喷漆在厂房铁门上涂了同样的标题，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道未愈合的伤疤。
离开时，林霁发现程野偷偷藏了块染血的校服碎片。他没拆穿，只是把父亲剩下的亚麻布全塞进对方书包。晨光中，程野的耳棒闪着低调的银光，盖住了那些旧伤，却盖不住他转头时脖颈上露出的新纹身——是林霁教聋哑孩子们画的那种星星。
流浪猫跟了他们一段，突然窜进草丛。程野弯腰查看，拾起个反光的物件——是半年前被他扔在泳池边的助听器外壳，如今爬满锈迹，内侧用极小的字刻着：当心S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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