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同学会签到处摆着台老式幻灯机。
林霁在签名簿上停顿片刻,最终签下两个名字。墨迹未干就被穿校服的女孩撞到——是特教学校的学生,正比划着手语向同伴抱怨「人工耳蜗调试太吵」。女孩的耳钉很特别,彩泥捏成的星星,工艺粗糙却鲜艳。
"林先生!"画廊老板挤过来,"《锈蚀》系列预定量破纪录了!"他递来镀金计算器,"有个特殊教育机构想批量订购..."
计算器上的数字在阳光下刺眼得令人不适。林霁望向礼堂角落,程野正被孩子们围着,有个戴助听器的男孩固执地要把彩泥耳钉别在他左耳——那里本该有三枚银钉,现在只余一道浅疤。
校史馆的玻璃柜陈列着他们那届的毕业纪念品。
程野的篮球奖牌和林霁的素描本并排放着,中间隔着道裂缝。林霁的指尖轻触玻璃,倒影与柜中泛黄的《锈蚀与光》草稿重叠——那幅合作画作的初稿,画在染血校服的碎片上。
"他们说你画了十年程野。"同学会主持人突然出现,"今天能揭晓模特是谁了吗?"
礼堂突然断电。应急灯亮起时,林霁看见程野站在消防栓前,左耳戴着学生送的彩泥星星。黑暗中的轮廓与十年前那个暴雨天重叠,只是现在他手里牵着个打手语的小女孩。
"停电正好。"程野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给大家看个东西。"
幻灯机嗡嗡启动,墙上投出模糊影像:十七岁的程野在器材室拆开过期药品,十七岁的林霁在拼贴被撕毁的画。画面切换成听证会上脱衣展示的伤痕,最后定格在毕业典礼——程野用手语致辞,林霁的速写本上全是台下观众的泪眼特写。
"这是......"主持人结巴了。
"我们的毕业光年。"程野按下遥控器,画面变成特教课堂的监控录像——孩子们用彩泥复刻《锈蚀》系列中的伤痕图案,却把它们改成了花朵与星星。
画廊仓库里,《锈蚀》系列最后一幅画还蒙着白布。
林霁掀开一角,露出局部:两个少年在天台相拥的剪影,程野的耳钉坠落瞬间被画成流星。画布角落有个指纹大小的空白,像是故意留的缺憾。
"林老师!"特教学校的女孩冲进来,手语打得飞快,「程老师说缺的材料在这里!」
她指向仓库深处的纸箱。林霁打开后怔住——是当年被程野撕毁的素描本残页,按日期分类包好。最上面那张写着「7月3日」,画着程野护住头部的左手,笔触比记忆里温柔得多。
"当年偷的。"程野不知何时靠在门边,彩泥星星在昏暗仓库里发着微光,"现在物归原主。"他走近时,林霁注意到他右手无名指有道环状疤痕——和父亲遗照上的一模一样。
同学会散场时下起小雨。
林霁站在校门口等车,雨滴在《锈蚀》系列宣传册上晕开水痕。一辆改装过的越野车停在他面前,车窗降下,露出程野和后排睡着的孩子们。
"顺路送你。"程野说,"正好有东西给你。"
车内放着特教学校的宣传片,静音播放。程野递来牛皮纸袋,里面是叠画作照片——孩子们临摹的《锈蚀》系列,每幅都被添上了明亮元素:流星、彩虹、向日葵。最后一张是空白的画框,边缘贴着张便签:「明早九点,城东特教中心见?」
雨刷器有节奏地摆动。林霁的耳蜗处理器捕捉到引擎的细微震动,某种介于蜂鸣与心跳之间的频率。他望向副驾驶座,发现安全带扣上刻着行小字:
「右耳听见了」
车驶过十年前程野继父常停摩托的便利店,现在改成了甜品店。玻璃窗映出车内的倒影:程野在说话,后排的孩子揉着眼睛醒来,而林霁正不自觉地摸向耳后——那里不再需要助听器,但肌肉记忆比伤疤更顽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