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她迅速退回原位,拿起一份卷宗,低下头,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空气的自然流动。果然,陈萍萍的笔尖顿住了。
他先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茶杯,触手是恰到好处的温热,他端起来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舒适的暖意。
他抬眼,视线恰好落在突兀出现在公文中央的药碗上。
那深褐色的液体和碗沿残留的药渍,像是对他无声的控诉。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眉头习惯性地皱起,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无可奈何。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投向江辞。
江辞仿佛被他的目光“惊动”,立刻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无辜,眼神清澈地看着陈萍萍,仿佛在问“院长有何吩咐?”,手上还装模作样地捏紧了那份卷宗。
陈萍萍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
那张年轻的脸庞上,刻意装出的“无辜”下,分明藏着一丝狡黠和笃定——笃定他会喝药,笃定他看穿了她的小动作却不会真的责备。
这丫头…越来越胆大了,也越来越像在摸他的脾气了。
看着她强装镇定却掩不住眼底那点小得意的模样,陈萍萍心中那点被打扰的不悦,竟奇异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熨帖。
这冰冷的鉴查院,这盘步步惊心的棋局里,竟有人会如此执着地用这种笨拙又固执的方式,关心着他的冷暖生死。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默默地放下笔,端起那碗已经放凉、苦涩更甚的药,眉头皱得更紧,却毫不犹豫地仰头,将那难以下咽的药汁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整个口腔,让他忍不住低咳了两声。
江辞的嘴角,在陈萍萍低头喝药的瞬间,飞快地、得意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立刻抿平,恢复成一副认真整理卷宗的模样。
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仿佛有小小的火苗在跳跃,映着窗外灰暗的冬日天光,也映着案头温暖的烛火。
陈萍萍放下空碗,重新拿起笔,冰凉的指尖似乎也因那碗药和那杯温热的茶,找回了一丝暖意。
陈萍萍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公文,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纵容:“去把儋州上月税赋异常的卷宗找出来。”
江辞“是,院长。”江辞清脆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轻快。
她转身走向高大的档案架,步伐轻盈。
书房里,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和铜炉中炭火燃烧的细微噼啪,交织成这寒冬里,独属于他们两人之间一份无声的默契与暖意。
日落时分,他放下手中的卷宗,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
陈萍萍“回陈园。”
马车碾过积雪的官道,车轮发出沉闷的声响。车厢内暖炉烘着,江辞坐在陈萍萍对面,看着他闭目养神,侧脸在跳动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清瘦。
冬日的陈园,比鉴查院更显萧瑟。
寒风卷着细雪,在光秃秃的枝丫间呼啸,敲打着紧闭的窗棂。马车驶入陈园,停在内院门口。
江辞先跳下车,然后转身,伸出手臂。
陈萍萍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拒绝,干燥微凉的手掌搭在她的小臂上,借力缓缓挪下马车。
他的动作有些滞涩,带着常年依靠轮椅的人特有的、对自身平衡的谨慎。
江辞稳稳地支撑着他,直到他坐回早已由哑仆推过来的轮椅上。
整个过程无声而迅速,像排练过无数次。
“这就是陈园……”
江辞心中默念,目光带着几分新奇和谨慎,第一次打量起这位鉴查院院长在京都之外的居所。
与鉴查院的森严冰冷截然不同,陈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淀下来的富贵与…靡丽。
亭台楼阁精巧雅致,雕梁画栋虽已有些年头,却更显古韵,只是这古韵之中,似乎总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脂粉气与丝竹余音。
园中积雪被打扫得很干净,露出精心修剪过的枯枝和点缀的嶙峋怪石,远处隐约可见几株高大的梅树,枝头已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红。更引人注目的是,回廊下、暖阁前,甚至假山旁,三三两两站着或坐着一些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