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棋

那只刚刚放下药碗、骨节分明却略显苍白的手，在空中极其自然地一转，伸向了那包小小的油纸包。

他的动作从容而平静，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优雅。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解开系着油纸包的细绳，一层层展开油纸，露出里面色泽金黄、裹着晶莹糖霜的杏脯。

他捻起一块，放入口中，慢慢地咀嚼了一下。

江辞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动作。看着他薄唇微动，看着他的喉结再次轻轻滚动，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甜意咽下。

然后，他抬起了眼。

目光终于落到了江辞身上。

陈萍萍“好吃。你也尝尝。”

江辞“好。”江辞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应声。

声音清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

她捻起一块色泽金黄、裹着糖霜的杏脯。

她将杏脯放入口中。

甜中带着微酸的滋味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这味道，和她记忆里王奶奶给的蜜饯，那么相似，又似乎……多了点什么。

那包杏脯并未吃完，陈萍萍示意她收好。

自那日后，那苦涩的药碗旁，总会在恰当的时候，悄然出现一小碟蜜饯。

杏脯、金桔、梅子……换着花样，不变的是一点小心翼翼的甜。

陈萍萍依旧蹙着眉喝药，喝完后也会捻起一块，动作从容，仿佛只是日常里最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年后。

京都的寒意未退，一道旨意却带着料峭的春寒，落在了鉴查院院长的案头。

陛下旨意：着鉴查院院长陈萍萍，即日启程，回乡省亲。

旨意措辞温和，透着天家恩典，言其多年为国操劳，未曾归乡，特予恩典。

陈萍萍平静地接了旨，叩谢皇恩，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那旨意上写的，不过是让他去城外别院休养几日。

他的家乡在东边，靠近东夷城。

一个在地图上毫不起眼的小地方。江辞知道，院长在那里，早已没有亲人了。

所谓的“省亲”，不过是陛下将他暂时需要他离开的体面借口。

陈萍萍没有多言，只吩咐了院中几位核心主事几件紧要公务，便轻车简从，登上了南下的马车。

江辞作为贴身护卫，自然随行。

临行前，她悄悄备足了路上用的药材，还有一大包上好的各色蜜饯。

老宅早已破败不堪，院墙斑驳，荒草蔓生。

陈萍萍没有惊动地方官员，只命人在老宅中简单收拾出一间尚能遮风挡雨的屋子，住了进去。

次日午后，难得的冬日暖阳透过破旧的窗棂。

陈萍萍让江辞取出了那副紫檀木棋盘和云子。

陈萍萍“会下吗？”陈萍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

江辞她摇头说道：“属下只会些粗浅规则，未曾精研。”

陈萍萍“无妨。”

陈萍萍陈萍萍示意她在对面坐下，“坐。”

江辞依言正襟危坐。

陈萍萍执黑先行，落子清脆。

陈萍萍“围棋之道，看似简单，实则包罗万象，如战场，如朝堂，如人生。”他示意江辞执白。

江辞捏起一枚冰凉的白子，心思却全然不在棋盘之上。

院长突如其来的省亲，范闲恰在此时入京……这两件事像两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头，让她无法平静。

她勉强落下一子，位置笨拙，几乎不成章法。

陈萍萍落子如飞，黑棋的布局看似散漫，却隐隐透出无形的压力。

陈萍萍他点出关键：“气是根本，无气则死。眼是活路，无眼则危。”

陈萍萍“攻彼顾我，切忌贪胜。”

江辞努力集中精神，试图跟上院长的思路。

陈萍萍捻起一枚黑子，并未急于落下，目光平静地落在江辞明显不在状态、甚至带着几分焦虑的脸上。

陈萍萍“心不静，棋便乱。”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水浇在江辞心头

陈萍萍“在想范闲？”

江辞身体微微一僵，猛地抬头看向陈萍萍。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她知道自己那点心思根本瞒不过院长。

江辞深吸一口气，她索性坦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担忧：“……是。院长，属下不明白。坊间传闻谁娶了长公主的私生女林婉儿，谁就掌管内库，内库是天下财权之所在，现在在长公主手里，依长公主的性子，她是不会轻易交出去的。一个月前，您派影子去暗中保护范闲，现在算算时日，也该进京了。一个私生女，一个私生子，陛下是有意撮合二人？但为什么陛下想将内库这样的重任交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而您……”

陈萍萍陈萍萍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笑了笑，“接着说。”

江辞“您好像也对范闲这个人极为关注。”江辞边说边观察院长的神情。

陈萍萍没有惊讶，也没有斥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