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向

巨大的压力仿佛瞬间撤去，又仿佛以另一种更沉重的方式压了下来。我僵硬地跪在原地，汗湿的后背紧贴着粗糙的弟子服，冰冷黏腻。四周的目光，那些震惊、鄙夷、嫉妒、探究……如同实质的针，刺得我体无完肤。

袖中的匕首，沉甸甸的，像一块冰冷的烙铁，提醒着我的使命和身份。

我闭上眼睛，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尖锐的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冲散了脑海中的混乱与恐惧。再睁开眼时，里面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我撑着滚烫的青石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膝盖因为久跪和紧张而麻木刺痛，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没有去看任何人的表情，我低着头，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朝着那道即将消失在石阶尽头的雪白身影，一步一步，艰难地跟了上去。

每走一步，脚下滚烫的青石都像在灼烧着我的灵魂。

山道蜿蜒向上，两侧古木参天，枝叶交错，遮蔽了大半毒辣的日头，投下浓重而阴凉的绿荫。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气，沁人心脾，与演武场上的燥热喧嚣判若两个世界。

玄清的步伐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闲庭信步般的从容。雪白的衣袍拂过洁净的石阶，不染纤尘。他始终走在我前方几步之遥，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留下一个挺拔如孤峰般的背影。

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们两人笼罩其中。只有脚步声，一轻一重，一稳一乱，在寂静的山道上回响，敲打着我的神经。

我低着头，视线死死盯着自己沾满灰尘的鞋尖，以及前方那片流动的、干净的白色袍角。每一次迈步，都感觉像是在刀尖上行走。袖中的匕首紧贴着皮肤，冰冷坚硬的存在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这是个错误！一个天大的、致命的错误！

我本该潜伏在暗处，像一条阴沟里的毒蛇，伺机而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暴露在阳光下，跟在这个光芒万丈的首席大弟子身后，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魔尊若是知晓……想到那噬心蚀骨的蛊毒，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怕了？”

清冽温和的声音突然在寂静中响起，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劈进我的脑海。

我猛地一颤，脚步下意识地顿住，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他发现了什么？

前方那道白色的身影也停了下来，微微侧身。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清透的眼眸转向我，里面没有审视，没有质疑，只有一丝……淡淡的、近乎温和的探究。

“师、师尊……”我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维持清醒。

“演武场上，人多眼杂，难免拘束。”玄清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入了山门，便是清净之地。不必惶恐。”

不必惶恐？

这四个字像羽毛一样轻飘飘落下，却在我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是在安抚我？安抚一个他根本不知道底细、刚刚还当众“不识抬举”拒绝了他的废物？他到底……在想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荒谬感涌了上来，几乎冲垮了我强行维持的平静。我猛地抬起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直视他的眼睛——那双传说中洞察秋毫、剑心通明的眼睛。

“为何？”声音不受控制地冲出口，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和颤抖，“弟子根骨驳杂，不堪造就！长老们说得对！仙君您为何……” 为何要自取其辱？为何要把我这样一个巨大的麻烦和污点带在身边？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被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硬生生堵了回去。

玄清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或是不悦的神情。他沉默了片刻，山风吹拂着他束发的玉带，轻轻飘动。

“根骨驳杂……”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那又如何？”

他微微向前一步，距离陡然拉近。那股清冽如雪松的气息瞬间将我包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的压迫感。

“修仙问道，本就是逆天而行。”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清晰地传入我耳中，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奇异的分量，“根骨是起点，却非终点。心之所向，才是真正的通天大道。”

心之所向？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出我此刻苍白而惊惶的脸。一股巨大的讽刺感几乎让我窒息。我的心之所向？是盗取你宗门的至宝！是完成魔尊的任务！是在这修仙圣地的心脏里，狠狠捅上一刀！

“可是……”我张了张嘴，想反驳，想嘶吼出真相，想让他立刻看清我这副皮囊下包裹的肮脏与黑暗！但蚀心蛊的位置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扎入！警告着我任何一丝动摇的代价！

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我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玄清的目光似乎凝了一瞬。他伸出手，似乎想扶我，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我手臂时，又停在了半空。

“看来，这一路烈日跋涉，确实耗损了些许。”他收回手，语气依旧温和，听不出什么波澜，“前方不远便是清虚峰，我的居所。到了那里，再为你梳理气脉，静心调养。”

他不再看我，转过身，继续拾级而上。

“走吧。”

那两个字，像一道不容抗拒的命令。

我站在原地，冷汗涔涔，蚀心蛊带来的剧痛还在识海中翻腾，提醒着我冰冷的现实。看着前方那重新迈步的白色背影，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肩头，明亮得刺眼。

心之所向？通天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