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的皮鞋碾过青石板时,后颈的伤口还在渗血,温热的液体顺着脊背滑下,洇湿了衬衫内衬,触感黏腻而沉重。
夜风裹挟着桂香拂面而来,却夹杂着一丝铁锈般的血腥气。
他扯松领带,丝绒盒子在西装内袋硌得胸口发疼——那枚刻着两人名字缩写的钻戒,是他在矿场废墟里用袖口擦了又擦才保住的。
指尖抚过盒面时,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像是一块沉入深井的石头,压着他起伏的呼吸。
苏家旧宅的门廊灯亮着,暖黄光晕里站着个穿月白旗袍的女人。
檐角铜铃轻响,风穿过回廊,吹起她裙摆的一角,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她发尾别着枚珍珠发夹,正是他上个月陪她挑的款式。
月光落在珠面上,泛出柔润的晕彩,像那晚她在珠宝展上低头试戴时眼里的光。
顾砚喉结动了动,快走两步,却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顿住——她抬眼望过来时,瞳孔里没有半分熟悉的光,只有一片陌生的疏离,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你找谁?”苏棠后退半步,指尖无意识绞着旗袍下摆,布料在指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掌心微汗,竟有些发颤。
她不记得自己为何对这个浑身是伤的男人感到心慌,只觉得他眼底的灼热像根细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跳,耳膜嗡嗡作响,仿佛有低频的电流在颅内回荡。
顾砚的呼吸乱了。
他伸手想去碰她发间的珍珠夹,又在半空蜷起手指,指甲掐进掌心,留下四道月牙形的红痕:“我是顾砚,你不记得我了吗?”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玻璃,每一个字都撕扯着喉咙深处的伤口。
苏棠摇头,耳坠上的碎钻跟着晃,折射出细碎冷光,像雪粒洒在夜色里:“我不认识你。”
风掀起顾砚额前的碎发,露出眉骨处未干的血痕,血珠顺着颧骨滑落,滴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暗红的小花。
他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也是,我连自己都差点没从矿场爬出来……”话音未落,他后腰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星瞳的紧急通话。
“他在命运之门吸收了太多负面意识!”星瞳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刺耳地钻进耳膜,“情感记忆被污染了,现在连和你的链接都断了!”
顾砚捏着手机转身,背对着苏棠。
他望着院角那株老桂树——去年中秋,苏棠就是在这树下把剥好的栗子塞进他掌心的。
那时她的指尖还沾着栗子皮的微涩,掌心温热,笑声清脆如风铃。
“找钟道长。”他打断星瞳的慌乱,声音低沉却坚定,“玄学问题,他比你清楚。”
与此同时,苏家二楼的佛堂里,原本贴在梁上的镇宅符“唰”地燃成灰烬,火光一闪即灭,只余一缕焦臭味在空气中弥漫。
正在擦拭古董花瓶的佣人小柳“啊”地尖叫,花瓶摔在地上,碎瓷片四溅,冰凉的碎片擦过她的脚背。
碎瓷堆里滚出团黑毛——阿宝的猫窝空了,只剩下一缕残留的暖意。
苏棠听见动静上楼,正撞见小柳蹲在地上捡碎片:“少奶奶,您养的玄猫……不见了!”她指着窗台上被抓烂的符咒,“连您上次让钟道长贴的平安符都……”
苏棠伸手碰了碰那团焦黑的符纸,指尖传来刺骨的冷,仿佛触到了冬夜的冻土。
她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后颈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这种被窥视的感觉,像极了上个月在珠宝展上,那个躲在人群里盯着她的女人。
那目光如针,此刻又悄然刺来。
林母坐在郊区老宅的香案前,指甲盖大的青铜狐狸在香雾里泛着幽光,狐眼处渗出一滴血珠,腥气悄然弥漫。
她往狐眼处滴了滴血,影狐的虚影便顺着窗缝钻了出去:“去,把苏家的气运搅乱。”她抚摸着供桌上的玄脉图谱,指尖划过蜿蜒的纹路,声音低得像梦呓,“既然你们不肯主动交出来……”
苏棠在书房翻找新设计稿时,一本旧相册从书架缝隙里掉出来,砸在木地板上发出闷响。
她蹲下身,封皮上的“2020年春”几个字让她心口发紧,指尖触到相册边角的磨损处,粗糙的质感像极了记忆的裂痕。
翻开第一页,是张泛黄的照片——她坐在工作室的工作台前,身后站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正低头看她画设计图。
男人的手虚虚护在她后腰,掌心离她旗袍布料不过半寸,却仿佛带着温度,像是怕她碰倒桌上的珠宝钳。
“这是……”苏棠指尖颤抖着抚过照片里男人的眉眼,触感粗糙的相纸边缘,却像触到了某种久远的暖意。
好熟悉,她想,熟悉得让她鼻子发酸,眼眶发热。
照片背面有行小字:“阿棠的第一枚婚戒设计稿,我等得到。”墨迹微微晕开,像被谁的泪水浸过。
窗外突然起风,吹得纱帘翻卷,布料拍打窗框的声音像心跳。
顾砚的身影映在玻璃上,像道被揉皱的影子,轮廓模糊,却透着执拗。
他没进来,只是隔着玻璃说:“我不记得你的名字。”声音被风声揉碎,断续飘入耳中,“但我记得……我想娶你。”
苏棠猛地抬头。
她看见男人眼眶发红,喉结动了动,像是要把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咽回去。
他的呼吸在玻璃上凝成一片白雾,又被风吹散。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喵呜”一声清越的猫叫——阿宝从屋檐上跃下,四爪落地无声,嘴里叼着块染血的符纸,“啪”地甩在苏棠脚边。
符纸上的朱砂字还在渗血,歪歪扭扭写着:“玄脉之争,还未结束。”血珠缓慢滑落,在地板上留下暗红的轨迹。
顾砚突然踉跄一步,扶住窗框,木框在他掌心留下粗糙的触感。
他只觉得太阳穴要炸开,眼前的苏棠和照片里的身影重叠又分离,耳边嗡鸣如潮。
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涌出,他伸手去擦,指缝间是刺目的红。
手机屏幕亮起,星瞳发来的消息跳动着:“玄脉监测仪报警,你体内的能量波动……”
“顾先生!”小柳从楼下跑上来,脚步声在楼梯上回响,她喘着气,“您脸色好差,要叫医生吗?”
顾砚摇头,却在转身时眼前一黑。
他本能地抓住窗框,指节发白,指甲几乎嵌进木纹。
苏棠望着他摇摇欲坠的背影,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就像矿场废墟里,他曾朝她伸出的那只手。
“小心!”她喊出声,声音划破寂静。
顾砚在倒下前的最后一刻,听见了这声带着焦急的呼唤。
他笑了,终于倒进身后那片柔软的怀抱里。
苏家老宅的落地钟敲响十点。
二楼书房的台灯还亮着,符纸上的血字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楼下,小柳手忙脚乱地拨打120;楼上,苏棠抱着顾砚,指尖无意识地抚过他后颈的伤口——那里有块淡粉色的旧疤,形状像朵小桃花。
她忽然想起,相册里有张照片的角落,也有朵同样的小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