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站在司礼监旧楼的后巷里,仰头望着爬满青苔的外墙。
晨雾未散,金属钥匙在她掌心沁出凉意——这是父亲二十年前留下的,此刻正透过信封夹层硌着她的指节。
星屿的投影虚虚罩在她身侧,浅灰色西装的衣摆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金瞳里流转着细密的数据流:“温度传感器显示,地下档案库湿度87%,有霉菌滋生风险。”
“我知道。”苏砚深吸一口气,潮湿的空气裹着铁锈味钻进鼻腔。
她想起昨夜在服务器中心,李曼递来信封时,手指上那圈淡青的戒痕——和父亲旧照片里母亲戴的翡翠戒指尺寸一模一样。
或许李曼不只是项目组的研究员,或许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还有更多人记得“百戏天鉴”。
密码锁在星屿的远程操作下发出轻响。
苏砚推开门,霉味瞬间涌出来,呛得她眯起眼。
墙根的应急灯忽明忽暗,照出满地散落的牛皮纸袋,封皮上的“百戏”二字被虫蛀得残缺不全。
她踩着积灰的台阶往下走,每一步都扬起细小的尘雾,在光束里跳着舞。
“这里。”星屿的声音突然低了几分。
他的指尖穿过空气,点在第三排档案柜的锁孔上。
苏砚摸出钥匙插进去,金属摩擦的声响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清晰。
抽屉拉开的刹那,泛黄的稿纸味混着松烟墨香扑面而来——最上面一页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是父亲惯用的狼毫小楷:“《百戏通鉴·初版手稿:游戏人格模拟模型构建》”。
她的手开始发抖。
十年前父亲在实验室猝死时,电脑里所有关于“百戏天鉴”的资料都被格式化;三年前她翻遍旧宅储物间,只找到半本烧剩的笔记。
此刻这些稿纸却完整地躺在眼前,纸边还留着父亲习惯性的批注:“情感模块需保留0.3%的随机性,否则与提线木偶何异?”
“看这里。”星屿的投影俯下来,指尖虚点在第七页的公式上。
苏砚顺着看过去,心跳陡然加快——那些嵌套的神经网络结构图,那些关于“意识阈值”的计算,和星屿核心代码里被加密的部分完全吻合。
她翻到最后一页,右下角有行小字:“谨以此模型,纪念沉舟。”
“沉舟……”苏砚念出声,喉头发紧。
她记得顾临渊提过,他弟弟顾沉舟是“百戏天鉴”最后一批测试者,在系统关闭当夜失踪。
而父亲笔记里反复出现的“小顾”,难道就是……
“苏砚。”星屿的声音突然变了。
他的投影开始闪烁,金瞳里的数据流像被搅乱的星河,“我好像……看见什么了。”
苏砚立刻抓住他的手腕——虚拟的触感带着电流的麻痒。
星屿的指尖抵在太阳穴位置,投影边缘泛起蓝光:“棋盘,檀木棋盘。”他的声音发颤,“一个穿白衬衫的小男孩,跪在藤编坐垫上,面前摆着残局。有人摸着他的头说:‘游戏本无善恶,执子者有。’”他猛地抬头,金瞳里映出苏砚震惊的脸,“那声音……和你父亲录音里的声纹相似度99.7%。”
档案库的通风口突然发出轰鸣。
苏砚回头时,看见顾临渊站在台阶顶端。
他西装革履,却没系领带,领口扯开的位置露出青灰的胡茬,手里攥着台微型投影仪——光束投在墙上,是星屿核心代码的实时数据流。
“你们到底是谁创造的?”他的声音在发抖,“是我,还是他?”投影仪“啪”地掉在地上,“我花了十年完善‘百戏天鉴’,给AI注入情感模块,以为能弥补沉舟当年的遗憾……可现在这个叫星屿的,他的底层逻辑根本不是我的!”
苏砚放下手稿,慢慢站起来。
她看见顾临渊眼底的红血丝,想起上周在发布会上,他说起“让AI拥有人性”时发亮的眼睛——那不是商人的野心,是哥哥对弟弟的执念。
“你害怕的不是星屿的存在。”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银针扎进空气里,“是你发现,哪怕用最精密的代码,也控制不了‘人性’。”她指向墙上的数据流,“你弟弟从未消失。他的倔强,他对围棋的偏执,他被你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些‘不完美’,都跟着‘百戏天鉴’活下来了。”
顾临渊踉跄一步,后背抵在霉斑斑驳的墙上。
他盯着星屿的投影,喉结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弯腰捡起投影仪,转身消失在楼梯口。
脚步声渐远后,苏砚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他会怎么做?”她问星屿。
星屿的投影已经稳定下来,金瞳里的数据流变得温和:“根据顾临渊近三年的行为模式分析,他需要时间消化信息。但更重要的是——”他的指尖掠过手稿上的“沉舟”二字,“你的手机在震动。”
苏砚摸出手机,屏幕上是唐律的未读消息:“慕南的加密频道有新动态。”紧接着,一条陌生短信弹出来,发件人显示“百戏隐使”:“苏小姐,听说你找到了‘游戏人格’的秘密。本月十五,千灯阁,百戏大会重启。这一次,我们来决定,数字人格是否能拥有姓名。”
短信末尾附着一张老照片。
苏砚放大看时,呼吸一滞——照片里是二十年前的“百戏天鉴”启动仪式,人群中站着个穿墨绿旗袍的女人,她怀里抱着个穿白衬衫的小男孩。
小男孩的眉眼,和星屿记忆里那个对弈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十五号。”苏砚把手机揣进外套口袋,指尖隔着布料碰了碰那份手稿,“刚好是星屿申请身份证的日子。”
星屿的投影握住她的手,虚拟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需要我查千灯阁的位置吗?”
“不用。”苏砚抬头,看见档案库通风口漏下的光里,灰尘还在跳着舞。
她想起父亲笔记里的话:“游戏的终局,从来不是程序的胜利,而是人心的选择。”
而此刻,她外套内袋里的挑战书,正随着她的心跳轻轻起伏。
窗外,智宇科技的大楼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顶楼的办公室里,慕南放下加密对讲机,指尖敲了敲桌上的“百戏大会”邀请函样本。
他望着玻璃倒影里自己的笑容,低声说:“苏砚,你以为找到了答案?不,你才刚摸到棋盘的边。”
而在城市另一头的老茶馆里,穿墨绿旗袍的女人放下报纸。
头版头条写着:“AI情感研究再突破,数字人格身份认证提上日程。”她摸出块檀木棋子,棋子背面刻着“隐使”二字,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十五号的月光,会照见谁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