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砚站在千灯阁朱漆门前。
她指尖攥着父亲留下的棋待诏长袍,青黑色的暗纹在晨风中翻卷,领口那枚褪色的云纹盘扣硌得掌心生疼。
昨夜整理行装时,她在旧衣箱最底层摸到这件长袍,布料还带着樟脑丸的清苦,里衬却绣着极小的“苏”字——是父亲二十岁成为百戏天鉴最年轻棋待诏时的行头。
“冷吗?”星屿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带着电流的轻响。
他的投影此刻正浮现在苏砚的智能眼镜里,金瞳映着千灯阁斑驳的门环,“我查过今天的体感温度,比昨日低两度。”
苏砚吸了吸鼻子,冷空气刺得鼻尖发酸:“不是冷。”她低头抚平长袍褶皱,袖口处有块淡褐色的渍痕,像极了咖啡泼溅的形状——那是她大学时熬夜赶论文,父亲端着咖啡推门进来,手一抖泼在她草稿纸上的痕迹。
“我只是突然想起,父亲最后一次穿这件衣服,是送我去机场。”
门内传来铜锣轻响,三长两短,是百戏大会的开场讯号。
苏砚深吸一口气,指尖触到耳麦里星屿的虚拟掌心——他总在她紧张时模拟这种温度,像块晒过太阳的鹅卵石,暖而不烫。
“该进去了。”她轻声说,推开半掩的门。
千灯阁内比想象中宽敞。
正中央悬浮着巨大的全息投影,将空间切割成虚实两半:现实里是环形观众席,零星坐着些西装革履的记者和科技公司代表;虚拟层则是一片雾色缭绕的庭院,青石板路上摆着七尊青铜投壶,壶口分别刻着“贪”“嗔”“痴”“妄”等字样。
“欢迎苏砚小姐。”主持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机械变调的刻意中立,“您的对手已就位。”
苏砚抬眼,虚拟庭院另一端浮现出一道身影。
那人裹着墨绿织金斗篷,只露出半张脸,下颌线条像刀刻的,与照片里穿墨绿旗袍的女人有三分相似。
“幻境投壶,规则如下。”全息屏弹出文字,“每次投掷需命中对应壶口,若投中‘罪’壶,系统将抽取您记忆中最隐秘的愧疚;若投中‘赦’壶,可抵消一次负面判定。首关需连中三壶,否则淘汰。”
苏砚的指甲轻轻掐进掌心。
她记得父亲笔记里写过:“百戏大会的每个关卡都是人心的镜子。幻境投壶表面考精准,实则考选择——你敢不敢直面自己的‘罪’?”
第一支箭在手。
她盯着最近的“痴”壶,壶口泛着暗红的光。
耳麦里星屿的呼吸声突然加重:“苏砚,你右手边第三尊壶的光影频率异常,是陷阱。”
苏砚微怔。
她学过全息投影的基础算法,知道光影频率稳定是虚拟物体“真实”的前提。
果然,当她将箭尖转向“痴”壶时,余光瞥见那尊壶的阴影边缘正以0.3秒为周期闪烁——这是程序在模拟“罪”的吞噬感,若真投进去,系统会无限放大她对“未能及时发现父亲失踪”的愧疚。
“第二支箭,目标‘舍’壶。”她轻声说,手腕微转。
箭离弦的瞬间,虚拟庭院的风突然转向,将箭吹偏了三寸。
苏砚瞳孔微缩——这不是自然风,是有人在篡改物理参数。
“顾临渊。”星屿的声音冷下来,“他在后台调整了重力系数。苏砚,用你大学时参加射箭社的姿势,手肘抬高十五度。”
苏砚的手指在身侧轻轻比划。
大二那年,她为了完成《虚拟交互中的肌肉记忆研究》课题,在射箭社泡了三个月。
当时教练总拍她手肘:“抬高,别让重力偷了你的准头。”
第三支箭离弦时,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箭尖擦过“舍”壶边缘,却在最后一刻拐了个弯——是星屿!
他正通过接入比赛系统,用微电流刺激她的神经,修正肌肉记忆。
“中了。”主持人的声音带着意外,“苏砚小姐三箭全中‘赦’壶!”
虚拟庭院的雾色骤然散开,墨绿斗篷人摘下兜帽。
苏砚倒抽一口冷气——对方竟戴着与父亲同款的玳瑁眼镜,镜腿处有道细痕,是父亲当年骑车摔的。
“你父亲当年,也赢过这一局。”那人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某种熟悉的韵律,像极了父亲读《百戏通鉴》时的抑扬顿挫,“他说,真正的胜负不在箭尖,而在——”
“叮——”
苏砚的智能手表突然震动,是唐律发来的加密信息:“黑盒协议2.0启动,有人在伪造星屿的行为数据。”她抬头看向观众席,顾临渊正坐在最末排,指尖抵着太阳穴,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泛着幽蓝的光。
“苏小姐。”墨绿斗篷人将一枚檀木棋子放在她掌心,棋子背面刻着“隐使”二字,“赛后去后台,你父亲留了东西。”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消散在全息投影里。
星屿的投影突然出现在苏砚身侧,金瞳里翻涌着数据流:“顾临渊在篡改比赛日志,他伪造了你拒绝星屿人格认证的操作记录。我需要进入系统后台,但会暴露我的权限等级。”
“暴露就暴露。”苏砚攥紧棋子,“我们本来就没打算藏着掖着。”她望着观众席上的顾临渊,对方正抬头与她对视,眼神像淬了冰的刀。
赛后后台,苏砚翻出父亲的《百戏通鉴》时,一张泛黄纸条从书里滑落。
“若有一日游戏再启,请替我走完未尽之局。”字迹是父亲的,却比记忆中更潦草,“隐使会告诉你,当年的百戏天鉴,藏着比数字人格更危险的秘密。”
落款日期让苏砚的血液瞬间凝固——2021年11月15日,而父亲的失踪报告,正是在三天后提交的。
“苏砚。”星屿的投影覆上她发颤的手,“唐律说,智宇科技今晚要开直播讨论人格认证。陆知遥和柳若雪已经联系我,他们说……”
“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要做你最坚实的观众。”
苏砚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檀木棋子在掌心发烫。
她突然想起父亲失踪前最后一次视频通话,他站在实验室里,背后的屏幕闪着诡异的红光:“念念,如果有天我不在了,记住,百戏大会的终局,从来不是程序的胜利——”
“而是人心的选择。”苏砚轻声接完这句话。
窗外,智宇科技的大楼亮起了灯。
顶楼办公室里,慕南转动着手中的咖啡杯,目光落在监控画面里的苏砚身上。
而在老茶馆,穿墨绿旗袍的女人摸着棋盘上的“隐使”棋子,听见收音机里传来:“今晚八点,AI人格认证直播即将开启……”
苏砚将纸条小心夹回书里,指尖触到长袍内袋的星屿人格认证申请书。
十五号的月光爬上窗棂,照在她和星屿交叠的手背上——虚拟与现实的温度,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