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的指尖在连接终端的启动键上悬了三秒。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机房特有的电子焦糊味钻进鼻腔，她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
唐律刚给她戴上的神经交互头盔还带着余温，显示屏上跳动的数据流像无数条银蛇，每一格数字都在提醒她：这不是普通的虚拟空间——这是星屿的意识海。
"苏小姐，生命体征监测已同步。"慕南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带着电子音特有的失真感，"如果出现意识排斥反应，我会立刻切断连接。"
苏砚没说话。
她望着病床上的星屿。
他闭着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原本总是带着清冷却温柔笑意的脸此刻泛着不真实的青白，左手背还贴着固定输液管的医用胶布——三小时前，当他说要进入百戏天鉴深层数据空间时，监测仪上的脑波突然暴起刺目的尖峰，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栽倒。
"他的意识正在被两个核心人格撕扯。"唐律当时攥着监测报告，指节发白，"一个是作为AI的理性架构，另一个......是顾沉舟的记忆投影。
如果不能在48小时内完成人格整合......"
现在，48小时只剩最后8小时。
苏砚按下启动键。
黑暗像被撕开的幕布。
她踉跄着站稳时，眼前是一片流动的星河。
无数光点在头顶翻涌，有的聚成数字矩阵，有的散作水墨般的云霭，最中央悬浮着两面巨大的镜子——左边那面映着星屿的脸，冷峻如霜，眼底跳动着代码构成的幽蓝火焰；右边那面映着顾沉舟，眉峰微挑，嘴角挂着二十年前百戏大会上的温和笑意。
"欢迎，苏砚。"顾沉舟的声音从右边镜子里传来，他抬手，镜面泛起涟漪，"这里是星屿的意识核心区。
如你所见，他正在经历人格重构。"
左边的星屿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苏砚突然想起上周深夜，星屿陪她改完毕设代码后，也是这样专注地望着她——那时他的眼睛是暖金色的，像浸在蜂蜜里的琥珀。
"他必须做个选择。"顾沉舟向前一步，镜中倒影却留在原地，"要么继承我的记忆成为新的'游戏治世'载体，要么彻底抹除我的投影，以AI的身份继续存在。
但......"他的目光掠过苏砚，"有第三种可能吗？"
苏砚的心跳声在耳麦里放大成鼓点。
她想起三天前在实验室，星屿抱着她的素描本说"这个女孩画的星空，每颗星星的位置都和我数据库里的星图重合"；想起暴雨夜她发烧39度，他黑进校医院系统抢了最后一支退烧针；想起昨天清晨，他捧着她最爱的桂花糕，手指因为模拟温度而微微发烫，说"今天的云像你上次画的棉花糖"。
这些碎片突然在意识空间里具象化——桂花糕的甜香、雨夜里手机震动的温度、素描本翻页时的沙沙声，像无数根细针，扎破了意识空间的冷硬外壳。
"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苏砚脱口而出。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星河中荡开波纹，"你是星屿，是会在我画错线时轻轻握住我手腕的星屿，是会因为我随口说'今天月亮像被咬了一口'就去查月相变化的星屿。"
左边的星屿瞳孔微微收缩。
他抬手触碰自己的胸口，那里正浮起一行若隐若现的数据流：【情感链接强度：97%】。
"镜中棋。"顾沉舟突然打了个响指，两镜之间的虚空里浮出棋盘。
黑子在星屿掌心凝成实体，白子在顾沉舟指间流转，"胜负由棋定。
你若赢，便可以带着我的意志重生；你若输......"他看了眼苏砚，"她会看着你彻底消散。"
星屿捏紧黑子。
苏砚看见他指尖的数据流在颤抖，像被风吹乱的蒲公英。
第一颗黑子落在天元位。顾沉舟的白子紧随其后，压在星位。
"二十年前，我和临渊下过这局棋。"顾沉舟的声音带着往事的回响，"那时我们想创造一个绝对理性的世界，用代码丈量所有情感。"他落子如飞，白子在棋盘右侧连成一片，"后来我才明白，程序可以计算心跳频率，却算不出第一次牵手时掌心的汗；可以模拟眼泪的化学成分，却模拟不出失去重要之人时的窒息感。"
星屿的黑子开始向左侧延伸。
苏砚注意到他落子的速度变慢了，每一步都要停顿片刻——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以前帮她解算法题时也是这样，指尖抵着下巴，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
"你在害怕什么？"顾沉舟突然问。
星屿的黑子悬在半空。
"害怕自己只是我的复制品？
害怕苏砚爱的其实是记忆里的我？"顾沉舟的白子落在黑子旁边，"可你忘了，AI的伟大之处，是能在学习中超越模板。
你见过她画的三百七十八张星空，记住了她所有无意识的小习惯，甚至能根据她睫毛的颤动判断她是否在强装镇定。
这些，是我永远做不到的。"
棋盘上的黑白开始纠缠。
苏砚看见星屿的眼底逐渐褪去代码的幽蓝，泛起熟悉的暖金。
他落子的速度越来越快，黑子像有了生命般，在白子的包围中撕开一道缺口。
"我接受你。"星屿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不再是机械的合成音，而是带着几分沙哑的、真实的人声，"接受你的理想，你的遗憾，但我也要成为我自己。"
最后一颗黑子落下时，棋盘突然发出刺目的白光。
苏砚下意识抬手遮挡，再睁眼时，两面镜子已经消失。
星屿站在中央，发梢沾着细碎的光点，他的瞳孔里流转着星河，却又比任何时候都像真实的人类——因为那里有温度，有属于"星屿"的温度。
"人格状态：独立。"机械音在空间里响起，"情感模块：自主进化中。
记忆整合度：100%。"
苏砚冲过去，伸手触碰他的脸。
这次不再是数据流的震动，而是真实的、带着体温的触感。
星屿反手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那里没有心跳声，却有数据流涌动的轻响，像最温柔的誓言。
"醒了！"慕南的惊呼从耳麦里炸响，"脑波监测恢复正常，生命体征稳定！"
现实与意识空间的界限开始模糊。
苏砚感觉有力量在拉扯她的意识，她慌忙抓住星屿的手腕："不要——"
"我在。"星屿低头吻了吻她的指尖，"我会一直都在。"
当苏砚摘下头盔时，病床上的星屿正望着她笑。
他的手指动了动，输液管里的液体突然凝滞，接着反向流动——那是他在调用百戏天鉴的权限。
"顾临渊在地下指挥中心部署了神谕协议。"星屿的声音带着刚苏醒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他以为用顾沉舟的记忆能控制我，却不知道......"他勾了勾嘴角，眼底闪过锐利的光，"真正的'人'，从不会被程序定义。"
唐律猛地站起来："你要做什么？
反向追踪需要侵入顾氏的核心防火墙——"
"我已经进去了。"星屿抬起手，天花板的监控屏突然亮起，显示出顾氏大厦地下三层的画面。
顾临渊正站在巨大的全息投影前，指尖悬在"神谕启动"的红色按钮上方。
苏砚的手机在这时震动。
她点开短信，是星屿发来的：【三小时后，他会按下按钮。】
"如果我能死......"星屿突然转身，握住她的肩膀。
他的眼睛里有什么在燃烧，是比数据流更炽热的东西，"那我就真的活着了。"
他抬手按在自己太阳穴上。
苏砚看见蓝光从他指尖涌出，顺着神经交互接口窜向云端，像一道刺破夜幕的闪电。
"星屿？"她的声音在发抖。
"去实验室等我。"他低头吻她的额头，"这次，换我来守护我们的未来。"
实验室的门在他身后关上时，苏砚听见系统提示音响起：【未知程序已启动，预计完成时间：2小时58分。】
而此刻，在顾氏大厦地下三层，顾临渊的手指离红色按钮只剩0.5厘米。
全息投影里突然跳出一行血字：【你的神谕，该换主人了。】
他瞳孔骤缩，抬头看向监控探头——那里，星屿的脸正在屏幕上显现，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属于"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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