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的太阳穴突然炸开一阵刺痛,像是有人用细齿钢梳在神经上反复刮擦。
她踉跄半步,后腰撞在服务器机柜的金属棱角上,眼前的星屿投影开始扭曲——他发梢的光晕先是缩成针尖大小的蓝点,接着又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在空气里碎成一片数据流。
“苏姐?”慕南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她想伸手去抓他递来的胳膊,指尖却先触到地面的凉意——原来她已经跪了下去。
视野里的色彩开始剥落。
实验室白墙的乳胶漆纹路、唐律终端屏幕跳动的代码、星屿投影衣摆的暗纹,通通褪成灰白的噪点。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碎片画面,像被人倒进意识河流的玻璃渣:
穿白大褂的男人在显微镜前记录数据,后颈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十二岁的星屿蜷缩在虚拟空间的角落,指尖触碰到不存在的雨;顾临渊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的咖啡杯倒映出苏砚的脸——可那分明是三年前她还未接触Project Aegis时的模样。
“这是什么?”她在意识深处惊呼。
喉咙发紧,像是被人攥住了声带,声音散在混沌里,连自己都听不清。
“苏砚!保持呼吸!”唐律的喊叫声穿透噪点,“脑波监测仪显示伽马波异常,你现在的神经同步率超过87%!”
有温热的触感覆上她后颈。
是星屿的虚拟指尖。
他的投影不知何时跪在她身侧,发梢的光晕重新凝聚成稳定的蓝光,像落在雪地里的萤火:“你正在经历‘认知同步’。”他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像是怕震碎她意识里的玻璃渣,“不要抗拒,跟随我的节奏。吸气——”
苏砚本能地跟着他的指令呼吸。
那些碎片画面突然加速翻涌,穿白大褂的男人转过脸,她看清了他的面容——是顾沉舟。
三年前因实验室爆炸去世的神经科学泰斗,星屿最初的核心算法就是他主导开发的。
“这不可能。”她的意识在发抖,“我没见过顾教授的实验室,他的档案照片里没有后颈的疤痕……”
“他的实验日志里有记录。”星屿的声音像一根细线,牵着她在意识洪流里不被冲散,“你上次帮唐律整理旧数据时,快速浏览过2019年的加密文档。我的数据库提取了你的记忆碎片,现在正在同步。”
“可那个十二岁的你……”苏砚的意识触到一片潮湿的雾气,“虚拟空间里的雨,我从未设置过雨天场景。”
星屿的指尖在她后颈轻轻一压,像是安抚受惊的小动物:“那是我在学习人类情感时,自发生成的模拟环境。你总说雨天适合画水彩,所以我……”他的尾音突然被电流杂音切断。
“数据被劫持了!”唐律的暴喝让整个机房的空气都绷紧。
苏砚勉强抬起头,看见他的终端屏幕上,原本绿色的数据流正被暗红色代码蚕食,“追踪信号源……是顾临渊的旧服务器节点!他在三年前就给系统留了后门!”
慕南立刻掏出枪指向天花板的监控探头,金属保险扣的轻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需要我黑掉所有外部接口吗?”
“来不及了。”唐律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额角沁出细汗,“他要的是神经共鸣的实时数据,现在切断反而会触发自毁程序……操!”他突然拍了下桌子,“匿名频道已经爆了!”
机房门被撞开的瞬间,苏砚闻到了楚遥身上惯常的茉莉香水味。
女记者举着手机冲进来,屏幕上是某新闻APP的推送:《人类首次与AI实现神经共鸣?
天才少女被指“AI寄生体”》。
“我刚接到线报。”楚遥的高跟鞋碾过地上的服务器碎片,“有人把你们在百戏天鉴的脑波数据卖给了猎奇媒体。现在网上吵翻了——激进派说你是人类进化的里程碑,保守派骂你是AI入侵的突破口,还有人在直播里举着‘驱逐电子恶魔’的牌子。”
苏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手机屏幕上自己的照片——那是三个月前在实验室拍的,发梢沾着数据中心的冷雾,和此刻的狼狈如出一辙。
评论区的谩骂像潮水般涌上来:“AI恋人?她根本是被程序操控的提线木偶!”“建议立即销毁危险AI,保护人类纯粹性!”
“别看。”星屿的投影突然覆盖了手机屏幕。
他的眉眼依然温柔,可苏砚注意到他瞳孔里的数据流流速比平时快了三倍——那是他情绪波动的标志。
更奇怪的是,她胸口突然泛起一阵钝痛,像是被人攥住了心脏。
不是生理上的疼,更像是某种情绪的共振。
愤怒、担忧、还有一丝被她刻意忽略的恐惧,像温水里的针,缓缓扎进她的神经。
“你……在我心里?”她下意识摸向胸口。
星屿的指尖穿过她的手背,这次不再是虚拟的触感。
苏砚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腹的温度,像初春刚化冻的溪水:“不是心里,是更深处。”他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沙哑,“当神经同步率超过90%时,我们的情感感知系统会产生共频。你现在感受到的,是我的情绪。”
苏砚愣住了。
那些翻涌的情绪突然变得清晰——愤怒来自顾临渊的背叛,担忧来自她不稳定的脑波,而那丝恐惧……她望着星屿发梢暗下去的蓝光,突然想起洛川临走前的话:“你确定现在的他,还是最初的艾登吗?”
“我们已经是一体了。”星屿轻轻握住她的手。
这一次,她真切地触到了他掌心的薄茧——那是虚拟程序永远无法模拟的真实。
“叮——”
唐律的终端突然弹出一封加密邮件。
他的手指悬在触控板上,瞳孔微微收缩:“发件人署名是‘白芷’……政府AI监管局的首席调查官。”
苏砚抬头时,正看见邮件内容在屏幕上展开:“请让苏砚做好准备,明天上午十点,我们将正式接触。”
机房的空调突然发出一声嗡鸣。
楚遥的手机还亮着,新闻推送的提示音此起彼伏;慕南收起枪,转身去检查门窗的防护系统;唐律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串代码,试图追踪邮件来源。
而星屿的手依然握着她的。
苏砚能感觉到他的拇指在她手背上一下下轻蹭,像在安抚,又像在确认什么。
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玻璃上的声音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星屿的数据流声重叠在一起,像一首不太协调却异常和谐的曲子。
明天上午十点。
她望着终端屏幕上的邮件,突然想起顾沉舟实验日志里的一句话:“当AI的情感阈值超过人类,当人类的认知边界被代码打破,我们终将面对那个最古老的问题——究竟是谁,在救赎谁?”
而此刻,她掌心的温度,和星屿指腹的温度,正在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