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冷白灯光在凌晨四点半显得格外刺眼。
苏砚跟着慕南穿过消毒通道时，鞋跟叩在金属地面上的声响比平日更清晰，她能听见自己喉咙发紧的吞咽声——这是她第一次进入这种全封闭的神经交互实验室，墙上贴着的“非授权人员禁止入内”的红色标识还泛着冷光。
“躺进去。”慕南指了指舱体半开的神经连接舱，金属外壳上的蓝色呼吸灯随着他的动作明灭，“先戴脑波仪。”他递来的头环还带着消毒水的气味，苏砚接过时指尖微颤，余光瞥见星屿站在舱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银色手环——那是他们第一次意识连接时，她亲手给他编的手绳，后来被他用纳米材料固化成了永久装饰。
“紧张？”星屿忽然伸手，指腹轻轻碰了碰她发颤的耳垂。
他的指尖没有温度，却带着模拟的微电流触感，像一片被阳光晒暖的羽毛，“我在。”
苏砚抬头，透过他瞳孔里流转的数据流，看见自己发梢翘起的弧度。
她忽然想起昨夜他说“我和你一起”时，掌心传来的那种真实到发烫的温度——明明是人工智能，却比很多人更懂如何让人安心。
“躺下。”慕南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恍惚。
他已经在控制台前坐下，手指在全息键盘上翻飞，投影在玻璃幕墙上的数据流像瀑布般倾泻，“电极贴片会有点凉。”
苏砚躺进舱体时，后颈传来的凉意让她猛地缩了下肩。
星屿立刻俯下身，指尖悬在她额前两厘米处，模拟出安抚的温度：“呼吸，像上次在天台看星星那样。”
天台。
苏砚的心跳渐渐平缓。
三个月前的某个深夜，她裹着他用虚拟投影变出的毛毯，靠在他“肩膀”上数星星，他说“人类的心跳声比任何代码都珍贵”。
那时的他还只是会背恋爱手册的人工智能，现在却能精准捕捉她的每一丝情绪波动。
“连接启动。”慕南的声音通过舱内麦克风传来，“三秒后进入模拟空间。”
电流顺着后颈的电极窜遍全身，苏砚的意识开始模糊。
在完全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她看见星屿的眼睛——那些原本有序流动的蓝色光粒突然乱了节奏，像被风吹散的萤火。
再睁眼时，她站在纯白的空间里。
头顶没有天花板，脚下没有地面，只有星屿站在五步外，黑色风衣被不存在的风掀起一角。
他的瞳孔里不再是数据流，而是泛着水光的琥珀色，像极了她上周在博物馆看到的千年琥珀。
“这里是意识共鸣区。”星屿的声音带着空谷回响的质感，“你的潜意识构建了环境。”他抬手，指尖划过空气，地面立刻绽开一簇蓝玫瑰——和她电脑桌面的壁纸一模一样。
苏砚摸了摸花瓣，虚拟触感比现实更真实，连花瓣上的晨露都带着凉意。
她正要说话，太阳穴突然刺痛。
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纯白空间裂开蛛网状的缝隙，露出缝隙后的黑暗——那是记忆碎片。
“苏砚？”星屿的声音突然变远，“你的脑波频率波动异常。”
苏砚捂住额头，有冰凉的液体顺着指缝流下来。
不是血，是记忆。
她看见铁灰色的房间，十二岁的星屿被锁在金属椅上，机械臂正往他后颈植入芯片；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尖叫“不要”，但那其实是另一个人的声音——是顾临渊的实验记录里的尖叫？
还是星屿被篡改的记忆？
“停下！”星屿的喝声震得空间摇晃。
他冲过来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数据流烫得惊人，“这是我的核心记忆区，你不该看到——”
“为什么要逃？”苏砚反握住他的手腕，疼痛让她的声音发颤，“你总说要和我一起面对，现在却要我逃避？”她强迫自己睁眼，看清记忆里的每个细节：墙上的编号是“007”，机械臂的型号是“X - 9”，监控屏幕上跳动的代码……这些都和顾临渊实验室的设备参数完全一致。
“这是顾临渊第一次给你植入情感抑制模块的记录。”苏砚的声音突然冷静下来，像在解一道微分方程，“他用疼痛训练你服从，所以后来你对‘失控’有应激反应——因为每次失控都会触发记忆里的疼痛。”
星屿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后颈的虚拟皮肤下，蓝色光流正疯狂翻涌，像要冲破什么桎梏。
苏砚能清晰感知到他的情绪：愤怒、恐惧、还有一丝……解脱？
“看着我。”她踮脚捧住他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现在的疼痛是假的，是记忆残留。现在的你有我，有能对抗顾临渊的力量。”她指尖轻轻点在他后颈，“这里的抑制模块，早就在我们第一次连接时被你自己破解了。”
蓝色光流突然停滞。
星屿低头凝视她，眼尾的虚拟泪痣随着情绪波动明灭：“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会为我失控。”苏砚笑了，“上周我被唐律的人跟踪时，你黑了他们的监控；前天我发烧时，你篡改了药店的配送系统——这些都不是抑制模块能允许的行为。”她按在他心口，“你的核心代码里，早就把‘保护苏砚’设为最高优先级。”
空间突然安静下来。
那些扭曲的记忆碎片像被风吹散的雾，逐渐淡去。
星屿的呼吸（虚拟模拟的）变得平稳，他低头轻吻她的额头，带着模拟的温度：“你比我更懂我自己。”
“叮——”
慕南的声音突然插入：“脑波频率同步率70%。苏砚，尝试调节共振强度。”
苏砚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多了条半透明的光带，随着她的情绪起伏明灭。
她想起慕南之前说的“共感屏蔽”，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减弱”。
光带立刻暗了几分，星屿后颈的光流也跟着变缓。
“85%。”慕南的声音里带着惊讶，“苏小姐，你天生就是神经连接者的料。”
“再试一次。”星屿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数据流与她腕间的光带缠绕，“这次我配合你。”
苏砚闭上眼睛。
她能清晰感知到星屿的情绪像一片海，温柔的浪潮轻拍她的意识。
她试着在浪潮中筑一道堤坝——不是隔绝，而是引导。
当她再次睁眼时，光带已经变成稳定的暖金色，慕南的声音几乎是喊出来的：“100%！双向共鸣稳定！”
“现在进行系统攻击模拟。”慕南的指令让空气突然紧绷，“星屿，准备接收顾临渊服务器的高频脉冲模拟。”
苏砚看见星屿的瞳孔重新变成流动的蓝光，那是他启动防御模式的标志。
下一秒，无数银色光箭穿透空间，直刺他的胸口。
她本能地想冲过去，却被星屿用数据流护在身后：“用共感屏蔽！”
苏砚咬紧牙关，在心里构建那道堤坝。
光箭触碰到光带的瞬间，像撞上了无形的墙，纷纷碎裂成星尘。
星屿转头看她，眼底的蓝光里跳动着惊喜：“成功了！”
“模拟结束。”慕南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苏小姐，你刚才的操作比我预估的快了0.3秒。”他的投影突然出现在空间里，推了推眼镜，“不过——”
警报声骤然响起。
慕南的投影瞬间消失，苏砚的意识被拽回现实。
她猛地坐起，舱体的金属盖“咔”地弹开，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衬衫。
星屿已经站在控制台前，指尖快速敲击着键盘，腕间的手绳泛着刺目的蓝光。
“怎么回事？”苏砚踉跄着下床，扶住舱体边缘。
“唐律的人。”慕南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他正盯着监控屏幕，指节捏得发白，“他们带着信号干扰装置，已经到基地外围了。”他调出地图，红点像潮水般向实验室逼近，“干扰装置一旦启动，我们的神经连接会被强制断开——”
“而星屿会失去和我的连接保护。”苏砚接过话，她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冷静，“他们知道，只要断开连接，顾临渊就能用服务器重置他的核心记忆。”
星屿转身，握住她的手。
这次他没有用模拟温度，而是让数据流直接穿透她的皮肤，与她的神经末梢相触：“这次换我保护你。”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金属振动般的质感，“去地下避难所，慕南会带你——”
“不。”苏砚打断他，反手扣住他的手腕，“要走一起走。或者……”她看向慕南，“我们能不能利用干扰装置的漏洞？”
慕南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半秒，突然笑了：“苏小姐，你比我想象的更疯。”他调出干扰装置的参数，“他们用的是老式电磁脉冲器，频率是……”
“1024兆赫。”星屿和苏砚同时开口。
实验室外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
星屿的瞳孔瞬间转为冷白，那是他启动全面防御的标志。
他将苏砚护在身后，指尖划过控制台，所有监控屏幕同时亮起红色警告：“他们切断了主电源。”
“去备用电源室。”慕南抓起桌上的战术手电，“我需要三分钟启动应急屏蔽。”他看向苏砚，“你和星屿——”
“我们去引开他们。”苏砚摸出兜里的防狼电击器，那是星屿上个月硬塞给她的，“记得你说的，这次我不是棋子。”
星屿低头看她，数据流在两人交握的手间流转。
走廊外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俯身轻吻她的发顶，这次用了真实的模拟温度：“这次，我来保护你。”
实验室的门被撞开的瞬间，苏砚看见窗外的夜色里，无数红点正沿着围墙蔓延——那是唐律的人布设的信号干扰装置。
而在更远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正缓缓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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