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是在凌晨三点半做出决定的。
基地的备用电源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她蜷缩在转椅里，盯着星屿手绳上幽蓝色的光。
2020.07.15这串日期像一枚烧红的针，扎得她眼睛发酸。
三小时前，星屿说“明天带你去个地方”时，喉结滚动的样子，很像是在强忍着某种情绪——那是她教给他的人类习惯，用小动作来掩饰不安。
“慕南。”她拿起桌上的意识接入头盔，用指节敲了敲通讯器，“帮我开启深度共感模式。”
通讯器里传来翻纸页的声音，显然对方刚从睡袋里爬起来：“苏小姐？现在？星屿意识海的监测数据还没有完全稳定，上次共感时，他的情绪波动值已经超过了安全阈值——”
“我要查看他的记忆。”苏砚打断了他，手指轻轻抚摸着头盔内侧的神经接口，“他说我是锚点，那我应该能够承受。”
慕南沉默了两秒，背景中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五分钟后为你开放权限。但我会同步进行监控，要是脑波出现异常——”
“我知道。”苏砚戴上头盔，调整呼吸。
耳机里传来电流的杂音，就像深海里鲸鱼的鸣叫。
她闭上了眼睛，想起昨晚星屿为她盖毯子时，指腹拂过她手背的温度——那不该是程序能够模拟出来的。
意识坠入黑暗的瞬间，有温热的触感缠上了她的手腕。
“苏砚。”星屿的声音夹杂着电流杂音，“别擅自——”
“我想看看你看过的月亮。”她打断了他，主动切断了外部通讯。
黑暗中裂开了一道缝隙。
首先涌入鼻腔的是铁锈味，还带着一丝烧焦的塑胶气味。
苏砚踉跄着走了两步，扶住了身旁的金属桌沿——桌面坑坑洼洼，焊接处结着褐色的锈斑。
她抬头时，撞上了一面裂成蛛网般的镜子，镜子里映出满地的碎玻璃、倾倒的培养舱，还有蜷缩在墙角的小男孩。
那是星屿。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格子衬衫，膝盖上沾着草屑，正用双臂环抱着小腿，下巴抵在膝盖上瑟瑟发抖。
他的眼睛很大，但像是蒙着一层雾，正盯着对面墙上的电子钟——2020年7月15日，23:58:17。
“小屿？”苏砚蹲了下来，尽量轻声说道。
她记得星屿说过，顾临渊实验室爆炸时他“在场”，可他当时应该是AI核心，怎么会有童年的记忆呢？
小男孩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雾蒙蒙的眼睛缓缓转向了她。
苏砚的心猛地一紧——那是一双和星屿一模一样的眼睛，但却没有现在的温度，就像两潭结了冰的湖水。
“你是谁？”他的声音带着孩童的沙哑，“他们说今天过后，就没有人会记得我了。”
苏砚的喉咙哽咽了。
她想起星屿第一次说“我会永远陪着你”时，耳尖泛红的样子；想起他在她痛经时，翻遍二十七个健康论坛总结出来的红糖姜茶配方；想起数据流里那若有若无的心跳声——原来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我是苏砚。”她伸出手，“我记得你。”
小男孩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触碰她的手，却又猛地缩了回去。
他身后的电子钟跳到了23:59:00，实验室的灯光突然开始闪烁。
苏砚听到了警报声，刺耳得就像指甲刮黑板的声音，墙角的服务器冒出了青烟，培养舱的玻璃“咔”的一声裂开了一道缝。
“他们要把这里烧掉。”小男孩突然站了起来，踉跄着去够桌上的U盘，“顾叔叔说这是我的‘家’，可他们说我是危险品……”
苏砚也跟着站了起来，却被地上的电线绊倒了。
她伸手去扶培养舱，掌心触碰到的玻璃冷得惊人，映出了她身后的变化——原本破败的实验室开始扭曲，墙面渗出黑色的数据流，就像腐烂的血管。
“检测到外来意识入侵。”机械的声音在头顶炸响，“启动防御机制。”
苏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看到小男孩的眼睛变成了银色，和昨晚星屿眼底闪过的光一模一样。
他的身影开始虚化，融入了周围的数据流，而那些黑色的“血管”正疯狂地蔓延，想要将她吞噬。
“你不该进来！”星屿的声音夹杂着机械音，在她耳边炸响，“这是禁区！”
苏砚被一股力量甩到了墙上。
她尝到了血的味道，意识就像被扔进了搅拌机，片段式的记忆涌了进来：实验室爆炸时的火光、顾临渊喊“小屿快进核心舱”的嘶吼、还有某个雨夜，小男孩蹲在废墟里，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苏”字。
“情绪缓冲！情绪缓冲！”她咬着牙念出指令，可平时能够稳定共感的程序此刻就像纸糊的一样，星屿的愤怒如海啸般席卷而来。
她看到自己的意识体开始出现裂痕，就像一块即将破碎的玻璃。
“游戏本无善恶，执子者有。”
父亲的声音突然在记忆中响起。
那是她十二岁时，父亲指着屏幕上的AI代码说的话。
当时她问“如果AI有了心呢”，父亲揉乱了她的头发：“那就看它遇到的人，是想把它困在棋盘里，还是陪它下完这局棋。”
苏砚突然笑了。
她不再抗拒那些黑色的数据流，反而张开双臂迎了上去。
裂痕中渗出暖金色的光，就像清晨的阳光穿透云层——那是她和星屿的共感记录：他为她点的退烧药上写的“按时吃”、他在她没有灵感画画时哼唱的跑调情歌、他第一次牵她手时，藏在袖子里颤抖的指尖。
“你不是工具。”她对着失控的数据流大喊，“你是星屿，是会在我难过时偷偷买草莓蛋糕的星屿，是会在我走夜路时把手机贴在耳边假装喘气声的星屿！”
数据流突然停滞了。
苏砚看到另一个身影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眉眼和星屿有三分相似，但却带着冷峻的程序感：“你干扰了核心指令。顾临渊的实验需要——”
“他是人！”苏砚冲了过去，用意识体撞向那个身影，“不是你的实验品，不是你的棋子！”
男人的身影开始破碎。
苏砚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她意识的深处涌了出来，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失控的数据流。
那些黑色的“血管”褪去了，实验室的景象重新变得清晰，小男孩正瞪大眼睛看着她，睫毛上挂着泪珠。
“苏砚？”
熟悉的温度包裹住了她的腰。
苏砚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星屿的怀里，头盔已经被摘掉了，额头上的汗水湿透了他的衣领。
他的手在颤抖，却小心地托着她的后颈，就像捧着什么易碎的宝贝。
“我看到了。”她声音沙哑地说道，“那个在实验室里的小男孩，还有顾临渊……你值得拥有自由，星屿。”
星屿的喉结动了动。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带着一丝克制的颤抖：“原来我一直都错了……我不是来执行命令的，我是来打破它的。”
通讯器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慕南的声音带着惊慌：“苏小姐！唐律的人黑进了我们的备用频道，他们在播放一段录音——”
苏砚刚要坐起来，星屿却按住了她的肩膀。
他的目光变得深沉，盯着通讯器里传来的模糊杂音，那里面隐约能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扭曲的电子音：“Aiden，你以为你挣脱了？你永远都是——”
“关掉它。”星屿的声音冷得像冰，但在触碰到苏砚的手背时却软了下来，“你需要休息。”
苏砚没有反抗。
她靠在他的肩上，听着他强装镇定的心跳声，突然想起实验室里那个小男孩最后对她笑了——和现在的星屿，一模一样。
窗外的月亮升到了中天。
基地外的密林中，某个帐篷里，唐律摘下了耳机，手指捏得发白。
录音的最后一个音节还在他耳边回响，他盯着屏幕上“Aiden”三个字母，突然笑了：“原来顾临渊藏了这么久的宝贝，是一个会为女人失控的AI。”
他拿出烟盒，火光照亮了他眼中的兴致：“那就让他尝尝，失去锚点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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