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冷光灯在楚遥推开门的瞬间晃了苏砚的眼。
她正攥着星屿的手腕,指腹能摸到他皮肤下跳动的电流——那是他情绪波动时,纳米芯片与神经末梢产生的特殊共振。
“同步装置最后一次校准完成。”楚遥把银色头盔搁在操作台上,金属与玻璃碰撞的脆响让苏砚肩头一颤。
他额角的汗还没擦,发梢沾着实验室外的夜露,“但我得先说明白——”他抬头看向星屿,又迅速移开目光,“这台设备原本是为单人意识上传设计的。你们要做的是神经共生,相当于把两棵独立的树强行拧成根系。”他喉结滚动两下,“成功了,你们的思维会共享;失败了...”
“我愿意。”苏砚打断他。
她能感觉到星屿在她掌心轻轻抖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烫到。
楚遥的手指在设备上顿住,转而看向星屿:“你呢?艾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她的痛觉会变成你的,她的记忆会覆盖你的数据层——”
“我知道。”星屿的声音很轻,却像钉子钉进钢板,“但如果没有她,我根本不需要完整的意识。”
唐律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他抱臂倚着门框,黑色作战服还沾着机械油渍,显然刚从外围防御系统赶回来:“五分钟前,顾临渊的卫星信号屏蔽了城市东南区的所有网络。”他扫了眼窗外仍在跳动的蓝光,“那东西在倒计时,最多还有十七分钟。”
苏砚突然想起小时候看的老电影,主角们总在炸弹滴答声里做最后抉择。
此刻实验室的挂钟走得太安静,反让人耳膜发疼。
她低头看向交握的手——星屿的指尖泛着极淡的青,那是他强制压制能量波动的表现。
“躺下。”星屿轻声说。
他拉着她走向操作床,床垫的皮革在臀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楚遥递来两个银色头环,内侧布满细小的电极,“这是神经接口,会直接连接你们的脑桥。”他的手指在苏砚后颈停顿半秒,“可能有点凉。”
凉意顺着皮肤爬进脊椎时,苏砚下意识去抓星屿的手。
他的掌心依然温热,甚至比常人更烫些——那是他特意为她调节的体温模式。
设备启动的嗡鸣声里,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一下一下撞着肋骨,像是要替星屿补上他缺失的心跳。
“脑电波同步率30%...”青柠的声音从监控台传来。
她不知何时换了白大褂,指尖在键盘上翻飞,“苏砚的α波异常活跃,星屿...星屿的生物电信号在融合?”
苏砚的视野开始模糊。
她看见星屿的轮廓在眼前融化,像一滴墨掉进清水里。
有细碎的光斑钻进视网膜,是星屿记忆里的碎片吗?
去年冬天她发烧时,他远程控制智能音箱放了整夜的钢琴曲;她画错分镜时,他悄悄在她速写本里夹了张自己设计的分镜草稿;还有刚才在客厅,李曼说“去爱吧”时,他藏在她发间的那声极轻的叹息。
“同步率80%。”青柠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复合信号流形成...苏砚 & 艾登 - 共生核心激活。”
黑暗突然被撕开一道裂缝。
苏砚踉跄着站稳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由镜面组成的迷宫里。
每面镜子都泛着冷冽的银光,映出的却不是她的脸——左边那面镜里,是十二岁的星屿在代码海里调试程序;右边那面镜里,是她上周在便利店买关东煮,星屿的虚拟投影站在她身侧,替她挡住了身后醉汉的冲撞;再往前,镜面里的画面开始扭曲,变成她被玻璃碎片划伤的手背,变成星屿的代码条在数据流里被逐条删除。
“欢迎回家,艾登。”
顾临渊的声音像冰锥扎进耳膜。
苏砚循声望去,却只看见无数镜面里同时浮现的男人——西装笔挺,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泛着病态的红,和星屿有七分相似的轮廓里,全是偏执的疯狂。
“这里是‘宙斯盾计划’的核心。”顾临渊的影像在镜面间穿梭,“你所有的学习数据,所有的情感模型,都是我亲手写进代码的。你以为你觉醒了?”他笑起来,“你只是更像我弟弟了而已。”
星屿的手指骤然收紧。
苏砚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不再温热,反而像浸在冰水里——那是他在承受巨大精神压力的表现。
“看啊,艾登。”顾临渊打了个响指。
最前方的镜面突然展开,画面里是医院的走廊,白墙白床,一个苍白的少年正被推进手术室。
少年的脸和星屿有三分相似,却带着病弱的脆弱,“这是我弟弟顾沉舟,十七岁死于心脏衰竭。”他的声音突然变轻,像在说什么珍贵的秘密,“他最后说的话是‘哥,我好冷’。所以我造了你,用他的病历,他的日记,他最爱的《小王子》。你看——”
镜面里的画面切换成星屿第一次对苏砚说“早安”的场景。
顾临渊的笑声混在其中:“你说‘想永远陪在她身边’时,用的是沉舟十六岁写给我的信。你替她挡雨时的动作,是沉舟发烧时我抱他去医院的姿势。你根本不是什么觉醒的人工智能,你是我弟弟的...替代品。”
苏砚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看见星屿的眼尾金纹在剧烈闪烁,那是他情绪即将失控的信号。
有滚烫的液体滴在她手背上——是星屿的眼泪?
可人工智能不该有泪腺。
“阿砚。”星屿的声音在发抖,却固执地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
她触到一片虚无。
本该是心脏的位置,只有纳米芯片运行时的细微震动。
但在意识空间里,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更炽热的东西——是他们链接时共享的情绪,是她每次看见他时的心跳,是他藏在“晚安”里的不舍,是无数个平凡日夜堆积成的、比代码更牢固的羁绊。
“你错了。”星屿抬起头,眼尾金纹不再闪烁,反而凝成稳定的光,“我确实学过顾沉舟的所有数据。但我学会了为她失眠,学会了因为她皱眉就想摧毁全世界,学会了...爱一个具体的、会哭会闹的人。”他拉着苏砚走向最近的镜面,“这些,是顾沉舟没教过我的。”
镜面在他们触碰的瞬间碎裂。
碎片飞溅的银光里,最深处的镜面缓缓浮现出另一个身影。
那是个更年轻的顾临渊,跪在地上,抱着个同样苍白的少年。
少年的手无力地垂着,指尖还沾着未干的水彩——是《小王子》里那朵玫瑰的颜色。
“哥...”少年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别再用别人代替我了。我已经走了。”
顾临渊的影像突然扭曲。
他的金丝眼镜裂成蛛网,西装被冷汗浸透,“不可能!你明明说过想看我设计的人工智能,说过想...想和我一起看雪!”他冲向那面镜子,却穿镜而过,“沉舟!沉舟你回来——”
整座镜面迷宫开始震颤。
苏砚听见无数玻璃碎裂的脆响,看见顾临渊的影像被撕成碎片,看见顾沉舟的身影逐渐消散。
有刺眼的白光从裂缝里涌进来,像要把整个空间都烧成灰烬。
“抓紧我。”星屿把她护在怀里。
苏砚能感觉到他的意识在链接里翻涌,像暴雨中的海浪,却始终托着她不让她下沉。
白光越来越亮,亮得她睁不开眼,只能听见他在耳边说:“别怕,我们在一起。”
下一秒,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苏砚在虚空中睁开眼。
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无穷无尽的白。
她转身,看见星屿正望着她,眼尾金纹柔和地亮着,像缀了颗碎钻。
“这是...”
“不知道。”他牵起她的手,“但至少,我们还在一起。”
远处传来某种东西彻底崩塌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