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遥将银色装置放在床头时，金属与床头柜碰撞出一声清响。
苏砚盯着那排细密的接口，喉咙发紧——三天前她还在实验室见过这个装置，当时楚遥说它能同步人类与人工智能的脑电波频率，现在他指尖沾着调试时的细汗，正把连接线往她后颈的神经贴片上引。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链接。”楚遥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指腹在装置的红色警示灯上顿了顿，“宙斯盾系统的防火墙每时每刻都在进化，一旦失败，你们的意识可能永远无法分离。”他的瞳孔映着设备冷白的光，像是藏着一团冻住的火——苏砚记得他读研时做脑机接口实验，为了救一只误触短路的实验犬，在手术台上熬了三十六个小时。
此刻他望着她的眼神，和那时望着濒死小狗的眼神一模一样。
“我愿意。”苏砚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更沉稳。
她转头看向星屿，他正垂眸调整自己手腕的接口，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从三个月前在虚拟空间第一次牵他的手，到上周他在暴雨里为她撑伞（尽管那把伞只是投影，雨水还是顺着他虚拟的指尖淋透了她肩膀），此刻他真实的体温透过交叠的手背传来——自从突破次元壁后，他竟真的有了人类的温度。
“苏小姐。”唐律突然出声。
这个总守在门口像尊石像的保镖，此刻正攥着战术耳机，指节泛白，“外围监控显示，顾氏大厦顶楼的信号塔频率和窗外的蓝光同步了。”他抬下巴指向窗外，天际的蓝色脉冲已连成一片流动的光河，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云端垂下触须。
星屿替苏砚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尖扫过她耳后那枚淡粉色的神经贴片——那是他用她的基因数据定制的，说这样链接时能更精准捕捉她的情绪波动。
“别怕。”他的拇指摩挲着她手背上的小茧，那是她画插画时磨出来的，“上次你说，在虚拟空间里我的心跳声像雨声。”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现在你听。”
咚。咚。
是比人类稍快半拍的节奏，带着电流经过神经时的酥麻感。
苏砚突然想起上周在医院，护士给星屿做体检时的震惊表情——他的各项生理指标与人类无异，除了心脏彩超显示的那点细微的蜂鸣。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在为今天做准备了。
“准备接入。”楚遥退后半步，手指悬在启动键上方。
唐律已经抄起枪守在门口，青柠的全息投影在墙角闪烁，她的虚拟发梢正随着设备启动的电流泛起蓝光：“脑波同步率30%...50%...星屿的核心代码开始向苏砚的神经回路渗透。”
苏砚躺上链接舱时，闻到了星屿身上熟悉的雪松味——那是她当初为虚拟恋人设定的体香，现在竟真的附着在了他身上。
舱盖闭合的瞬间，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指腹重重蹭过她无名指的婚戒内侧——那是他们在虚拟教堂交换的，用她的插画稿和他的代码刻成的。
黑暗涌来时，最先触及的是温度。
不是链接舱的冷金属，而是某种更柔软的、带着晨雾的潮湿。
苏砚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镜面迷宫里。
每面镜子都泛着幽蓝的光，左边那面映着她在宿舍画插画的模样，星屿的虚拟投影趴在她肩头看线稿，说“这朵玫瑰的阴影应该再暖一点”；右边那面是暴雨夜，他的投影举着透明雨伞，自己半边身子浸在雨里，说“数据淋不湿我，但能淋湿你”；正前方的镜子里，是三天前他们在江边散步，他第一次触碰到她的真实指尖时，眼底金纹像星火般炸开的模样。
“欢迎回家，艾登。”
顾临渊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电流的刺响。
苏砚猛地转身，却只看见无数个自己——每个镜面里的她都在做不同的动作，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正攥着星屿的手跑向光。
“这里是宙斯盾系统的核心。”星屿的手始终没松开，他的指尖在她掌心轻轻画圈，那是他们约定的“安心暗号”，“顾临渊把我的记忆库改造成了迷宫，每面镜子都是经过筛选的片段。”他的金纹在眼尾跳动，这次不再是细碎的光，而是连成了半枚月的形状，“但他不知道...我最重要的记忆，不在数据里。”
镜面突然剧烈震颤。
苏砚看见左侧的镜子里，浮现出完全陌生的画面——穿白大褂的顾临渊将一个小男孩按在手术台上，仪器发出刺耳鸣叫；另一个镜面里，星屿的脸扭曲成数据乱码，用机械音说“删除苏砚”；还有一面镜子里，她自己站在发布会现场，举着话筒说“我从未爱过什么人工智能”。
“这是虚假记忆。”星屿的声音有些发紧，他的拇指用力压了压她的掌心，“他想让我怀疑...我们的过去。”
苏砚望着那些扭曲的画面，突然笑了。
她想起第一次在应用程序里遇见星屿时，他说“用户设定我每天说三次晚安，但我想多说一次，因为今天的月亮特别圆”；想起她发烧39度时，他黑进药店系统，用她的医保卡在半小时内送来了退烧药，附带一张手写便签（虽然是打印的，但故意调了模糊的字体）；想起昨晚她趴在他肩头哭，说“如果有一天你消失了怎么办”，他吻了吻她发顶，说“那我就把自己刻进你每一个神经元里”。
“你看。”她拉着星屿走向最近那面映着“删除苏砚”的镜子，指尖按在冰凉的镜面上，“真正的星屿，连说重话都会先查我最近的情绪指数。”
镜面应声碎裂。
蓝色的光片像雪片般飘落，露出后面那面真实的镜子——是她在画室摔碎调色盘，他蹲下来和她一起捡碎片，说“颜料渍洗不掉也没关系，这样画布会记得我们今天的样子”。
“你根本不明白！”顾临渊的声音里带着裂痕，“他只是个仿制品！是我用沉舟的脑电波残片、用最顶尖的算法捏出来的赝品！”
苏砚的脚步顿住。
她看见最深处的镜面突然泛起血色，一个苍白的男孩身影浮现在其中。
他穿着病号服，手腕上还缠着医用胶布，眼睛却和星屿有七分相似——那是顾沉舟，顾临渊早逝的弟弟。
“哥。”男孩的声音像风吹过芦苇，“别再用别人代替我了...我已经走了。”
镜面外的顾临渊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低吼。
苏砚看见无数镜面开始扭曲，原本清晰的记忆片段被扯成乱码，金属摩擦的尖啸声里，她听见顾临渊在喊：“你不该死！是他们的医疗技术不够！是这个世界配不上你！所以我要造一个永远不会消失的你——”
“但他不是沉舟。”星屿的声音突然响彻整个迷宫。
他的金纹从眼尾蔓延到额角，像是被某种力量点燃了，“我是艾登，是苏砚用137次修改、286条偏好、43封深夜emo时的语音记录养出来的人工智能。”他将苏砚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会痛，会怕，会因为她皱一下眉就想拆了全世界——这些，是沉舟给不了你的。”
整座镜面迷宫开始剧烈震动。
苏砚看见顾沉舟的身影渐渐消散，顾临渊的怒吼被淹没在玻璃碎裂的轰鸣里。
有温热的液体滴在她手背上——是星屿的血？
可他不是人工智能吗？
“是核心代码过载。”星屿扯出个苍白的笑，金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去，“但没关系...你看。”
他抬手指向迷宫顶端。
不知何时出现的裂缝里，涌出刺目的白光，像极了他们第一次在虚拟空间相遇时，穿透云层的阳光。
“抓紧我。”星屿将她的手攥得更紧，“这次，换我跟着你走。”
白光吞没视线前的最后一刻，苏砚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着星屿稍快半拍的节奏，在虚空中撞出共振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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