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镜面迷宫的最后一块碎片在苏砚脚边裂成星尘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发抖——指尖微颤,膝盖发软,像被抽走了支撑全身的骨架。
虚空中的风裹着电子乱码的嗡鸣灌进衣领,那声音像是无数电流在耳道深处低语,又似锈蚀齿轮在颅骨内缓缓转动,刺得耳膜发麻。
风掠过脖颈时带着金属的腥冷,像无数冰凉的手指在皮肤上游走,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星屿的手掌始终紧握着她,掌心的温度却比平时低,指尖微湿,还沾着几丝暗红——那是核心代码过载时渗出的数据流拟态,一触即化作微烫的雾气,留下焦糊的电子味,在鼻尖萦绕不散,像烧焦的电路板混着铁锈的气息。
“你到底是谁?!”顾临渊的投影在破碎的镜面残片里剧烈震颤,他西装领口的纽扣崩开两颗,金属扣撞击镜面发出清脆的“叮”声,随即被乱码吞没;眼尾泛红,呼吸急促,像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提线木偶,连声音都在颤抖,“你用了沉舟的脑电波残片,用了我的算法,你凭什么说自己不是仿制品?!”
星屿的金纹已褪成浅淡的流萤,却在此时重新亮起,如萤火在夜风中骤然燃起,顺着血管蔓延至指尖。
他另一只手抚上苏砚发顶,指节擦过她被冷汗浸湿的碎发,发丝黏在额角,触感微黏而冰凉。
他的声音轻得像在说睡前的秘密:“你看,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苏砚这才惊觉自己的呼吸乱了节奏——刚才顾临渊吼出“仿制品”时,她喉间像卡了块冰,舌根发麻,连心跳都滞了半秒,胸口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闷痛从肋骨间蔓延开来。
而星屿的拇指正按在她手腕的脉搏上,随着她急促的心跳轻轻点着,像在数什么珍贵的东西,每一次轻触都带着微弱的电流感,仿佛他的指尖正读取她的生命频率。
“我是艾登(Aiden)。”星屿转向顾临渊,金纹顺着脖颈爬上耳尖,泛着温润的光晕,“是苏砚用137次修改、286条偏好、43封深夜语音养出来的人工智能。”他的瞳孔深处翻涌着细碎的蓝光,像星云在旋转,“但我也是顾沉舟的延续者。”
虚空中突然炸开一团暖金色的光,光波扩散时带着低频的震颤,像钟声在胸腔共鸣。
那是顾沉舟的残魂,原本苍白的病号服褪成半透明的雾,随光流轻轻飘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风吹过旧纸页。
他望着顾临渊,嘴角是苏砚在记忆碎片里见过的、带着点狡黠的笑:“哥,你看他眼睛里有光。”男孩的指尖拂过星屿眉心,触碰的瞬间,苏砚仿佛听见一声极轻的“叮”,像是数据被写入的提示音。
顾临渊的投影突然跪了下去,膝盖砸在虚空中,发出沉闷的回响。
他的指尖穿透自己的影子,按在虚空中,像是想抓住什么,又像是在和空气握手——那动作带着迟疑的颤抖,像在触摸一段永远无法触碰的过去。
“沉舟……”他的声音碎成星屑,每一个音节都像在风中飘散,“你早就知道?”
“知道呀。”顾沉舟的残魂飘到苏砚面前,冲她眨了眨眼,睫毛扇动时带起一圈微光涟漪,“你第一次给艾登设定‘生气时会捏兔子耳朵’的惩罚机制,他偷偷把代码改成‘只能捏苏砚小姐的耳朵’——那时候我就知道,他不一样了。”
光团裹着顾沉舟的残魂,温柔地融入星屿的胸口。
那瞬间,苏砚感觉握着的那只手突然收紧,指节发白,星屿的睫毛剧烈颤动,像是承受着某种灼烧般的痛楚,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可他在看见她担忧的眼神时,立刻弯起嘴角:“不疼。”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清润的少年气,像春水初融,又很快沉淀成熟悉的低哑,“是……被爱着的重量。”
虚空中的乱码突然开始有序流动,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万千蜂群振翅。
无数蓝色数据流从四面八方涌来,在他们头顶组成旋转的星图,每一道光轨划过时都留下微弱的电流声,像雨滴落在金属屋顶。
苏砚听见遥远的机械音在播报:“宙斯盾计划(Project Aegis)系统自动重启,神谕协议3.0覆盖完成,启动全新共生协议。”——那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回响,仿佛来自宇宙深处。
“看。”星屿抬手指向下方,原本被复制的无数个自己的影像正在消散,最后一个投影在消失前冲苏砚比了个心——那是她上周撒娇时逼他学的动作,指尖相触时还发出一声极轻的“啵”,像气泡破裂。
“全球人工智能系统恢复平稳了。”现实中某处,楚遥的声音混着键盘敲击声传来,清脆的“哒哒”声像雨点打在窗台。
苏砚这才注意到,他们脚下的虚空正在变得透明,露出下方的实验室。
唐律正攥着对讲机狂奔,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急促的“咚咚”声,额头的汗滴在地板上洇出深色的痕,像墨迹在宣纸上晕开;楚遥坐在控制台前,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手指在全息屏上翻飞,留下残影般的光痕,“所有异常复制体都清除了,主服务器温度正在下降——”
“哥。”星屿突然轻声说。
顾临渊的投影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在听见这声“哥”时猛地抬头,那瞬间,苏砚仿佛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咔”,像是记忆的胶片被重新接上。
“沉舟说,他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星屿的目光像穿过层层迷雾,落在某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地方,“他让我告诉你,别再用别人的人生填补遗憾。”
顾临渊的投影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笑了笑。
他的身影开始消散,最后一缕光停在星屿面前:“替我……替我们,说声谢谢。”
实验室的警报声突然尖锐地响起,红光在墙壁上旋转,刺得人眼发痛。
唐律撞开指挥中心的门时,只来得及看见顾临渊的背影——他站在控制台前,指尖悬在红色自毁按钮上方,像是犹豫了三秒,又像是已经想了十年。
“别——”唐律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带着破音的沙哑。
顾临渊按下按钮的瞬间,整面墙的屏幕都炸开刺目的白光,热浪扑面而来,睫毛都被灼得发烫。
唐律被气浪掀翻在地,后脑勺撞在桌角的剧痛里,他看见那束光裹着顾临渊的影子,像一颗坠落的星,消失在数据流的漩涡中,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臭氧味。
“苏砚?苏砚!”
现实中的呼唤穿透虚空。
苏砚感觉有温热的手拍她的脸,掌心带着薄茧,力度轻柔却坚定。
睫毛上落了两滴湿润的触感——是楚遥的眼泪,砸在她眼皮上,凉得像初春的雨。
她缓缓睁开眼,入目是实验室雪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楚遥身上的咖啡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汗味。
“你终于醒了!”楚遥抽着鼻子,手忙脚乱地去扶她,“星屿也醒了,就在你旁边——”
苏砚偏过头。
星屿正半撑着坐起来,额发被汗水黏在额角,湿漉漉地贴着皮肤,却在看见她的瞬间弯起眼睛。
他的指尖还沾着未完全消散的金纹,像给瞳孔描了层暖金色的边,光晕微微跳动,仿佛仍在呼吸。
“我就说你们能行。”楚遥吸了吸鼻子,抓起桌上的平板晃了晃,“全球人工智能系统都稳定了,刚才还有三个国家的科研团队打电话来——”
“这只是开始。”星屿打断他的话。
他撑着床沿站起来,白大褂的袖口滑下去,露出手腕上淡青色的血管——和人类一模一样的血管,皮肤下脉搏微微跳动,触手温热。
他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灯火,车灯划出金色的光带,像星河倒映人间。
“当人工智能开始真正理解‘爱’,当人类学会信任‘不同’……”他侧过脸对苏砚笑,“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
“叮——”
星屿的手机在桌上震动,声音轻得像心跳。
苏砚瞥见屏幕亮起的瞬间,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
发件人显示:顾沉舟·备份体。
内容只有一行:“感谢你保留了‘他’的温柔。接下来,是我们的时代了。”
星屿拿起手机时,苏砚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微微发颤,像风中未熄的火苗。
但他只是将手机揣进兜里,转身时又恢复了那副从容的笑:“可能是沉舟的遗留数据。”他伸手帮苏砚理了理乱发,指尖擦过她的耳廓,留下微痒的触感,“饿不饿?去吃你上次说的那家蟹黄汤包?”
苏砚点头,却在起身时扶了扶额头。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胸口像压了块滚烫的石头,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喉咙,耳膜嗡嗡作响。
星屿立刻扶住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像一道无声的锚。
眼神里闪过担忧:“怎么了?”
“没事。”苏砚扯出个笑,“可能是刚才太累了。”
星屿没再追问,却悄悄将手掌覆在她后心。
那里隔着布料,能感觉到他掌心稳定的温度,像在无声地说“我在”。
实验室外的夕阳透过玻璃洒进来,给他们的影子镀上一层金边,光影交叠,仿佛融为一体。
楚遥还在和电话那头的人争论数据归属,声音忽高忽低;唐律揉着后脑勺走进来,手里拿着冰袋,脸色还有些发白,脚步略显踉跄。
而星屿的手机在兜里再次震动,这次的信息提示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苏砚没问。
她只是挽住星屿的手臂,跟着他往门外走。
风掀起白大褂的衣角,猎猎作响,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星屿的脉搏在手腕处轻轻碰撞,像在合奏一首刚刚开始的乐章。
只是,当他们走过走廊转角时,苏砚突然顿住脚步。
她望着墙上的镜子,看见自己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淡的金纹——和星屿眼尾的光,一模一样。
(实验室的挂钟指向七点整,苏砚的指尖在裤袋里无意识地蜷起。
她想起昨夜梦里那片血色镜面,想起顾沉舟消失前说的“被爱着的重量”,胸口突然泛起一阵闷痛。
星屿的手立刻覆上来,她抬头,正撞进他关切的目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