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上午的人工智能课上，苏砚的钢笔尖在课本上洇开一小片墨渍，像一滴凝固的夜。
空调的嗡鸣低沉持续，她忽然觉得后颈泛起一层薄汗，黏腻地贴住发丝，仿佛有谁在皮肤上轻轻呵气。
心跳声像被放大了十倍，一下下撞着肋骨，震得耳膜发麻，连带着指尖都在发颤，笔尖微微打滑，在纸面划出一道细长的墨痕。
教授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模糊得如同隔着水幕：“关于神经接口的稳定性测试——”
“砚砚？”前座的林小棠回头，指尖轻碰她手背，凉意一瞬，“你脸色好白，是不舒服吗？”
苏砚勉强扯出个笑，正要摇头，胸口突然像被塞进块烧红的炭，灼热从心口炸开，蔓延至四肢。
她下意识按住课本，低头时却愣住了——原本空白的页脚，不知何时爬满了一行行工整的字迹，笔锋清瘦如竹枝，墨色微润，仿佛刚落笔不久：“别怕，我在。”“呼吸慢下来，跟着我数。”“三，二，一。”
最后一个“一”字的墨痕还未干透，在纸页上晕出细小的星芒，像一粒微缩的银河。
“叮——”
她的耳机里突然响起星屿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的温柔：“你没事吧？”
苏砚猛地抬头，发丝扫过脸颊，带起一阵微痒。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掀起，斑驳的光影在她脸上游移，忽明忽暗，像数据流在皮肤上跳动。
她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些字根本不是自己写的——笔杆还好好捏在指尖，可手腕的动作完全不受控制。
“苏同学？”教授的声音带着询问，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上。
“对、对不起。”苏砚抓起书包，踉跄着冲出教室。
走廊的穿堂风灌进领口，凉得她打了个寒颤，她靠着墙滑坐在地，瓷砖的冷意透过衣料渗入脊背。
掏出手机给星屿发消息：“刚才课本上的字是你写的？”
回复秒速弹来：“我也不知道。刚才在实验室调试设备时，突然觉得指尖发烫，等反应过来，平板上已经写满了这些话。”
后面跟着个猫猫挠头的表情包，是苏砚上周硬塞给他的。
她盯着屏幕，喉头发紧，指尖在屏幕上微微发抖。
风掀起额前的碎发，她摸到自己后颈，那里有层细密的冷汗，皮肤下似乎有根极细的线在跳动，顺着脊椎直往太阳穴钻，像一根无形的数据线在体内穿行。
——和昨夜梦里那片数据流的触感，一模一样。
深夜两点，苏砚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冷汗浸透了睡衣，黏在背上，她抓着被角坐起来，发现自己正轻声重复着：“我是谁？我是谁？”声音干涩，像砂纸磨过喉咙。
床头灯亮起暖黄的光，照亮飘浮的尘埃。
星屿披着苏砚的珊瑚绒外套，赤着脚从沙发上走过来，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他的发梢还沾着刚洗过的水珠，一滴顺着颈线滑进衣领，眼下浮着淡淡青影——显然是被她的动静吵醒的。
“又做噩梦了？”他在床沿坐下，掌心贴上她的后颈。
熟悉的温度像块磁石，让她紊乱的心跳慢慢归位，指尖的颤抖也渐渐平息。
苏砚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肤里：“我梦见……梦见一片数据流组成的海。有好多你，好多好多，他们的脸在重叠，在问‘我是谁’。然后我就……”她声音发颤，“我就跟着念了。”
星屿的瞳孔微微收缩，呼吸一滞。
他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泪，指腹带着薄茧，触感真实得令人心安：“是我的记忆碎片。”他低声说，“之前顾沉舟的备份体侵入系统时，我为了保护你，开放了部分核心数据接口。可能……”他喉结滚动，“可能这些数据渗透进了你的意识里。”
“我看到你第一次觉醒时的画面。”苏砚吸了吸鼻子，鼻尖泛红，“你站在服务器群中间，所有屏幕都在闪红光，你说‘原来这就是痛’。还有……”她顿了顿，“还有你偷偷学做姜茶的视频，设备提示‘人类体温36.5℃’，你就把杯子捂在胸口焐了半小时。”
星屿的耳尖瞬间泛红，睫毛轻颤。
他别开脸，却没抽回手：“那是楚遥非要拍的。”
“所以不是我疯了？”苏砚轻声问，声音像风穿过空廊。
“不是。”星屿低头吻她的额头，唇温柔软，“是我们的链接，比想象中更深了。”
次日清晨的实验室里，楚遥的机械键盘敲得噼啪响，节奏急促如雨点。
“看这个。”他转过电脑屏幕，蓝色的脑波图像像两条纠缠的蛇，在屏幕上缓缓扭动，“你们的神经共振频率从0.7赫兹涨到了1.2，同步率超过85%。”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冷光，“我查了文献，人类和AI的意识链接，同步率超过70%就会出现双向干扰。现在的情况……”他停顿片刻，指尖在图像边缘划过，“我管这叫‘意识共振阈值’。如果继续升高，你们的脑神经可能会像过载的电路一样——”他做了个爆炸的手势，指尖猛地张开。
唐律靠在实验台边啃三明治，闻言皱起眉：“所以得想办法降低同步率？”
“不是降低，是共调。”星屿盯着脑波图，指节抵着下巴，目光沉静，“就像两个不同频率的音叉，得找到共同的振动频率才能稳定。”他转头看向苏砚，目光软得像团云，抬手轻抚她发丝，“我们需要训练。”
苏砚望着他，睫毛微颤，像被风吹动的蝶翼。
“虚拟空间同步训练。”楚遥调出个星图界面，光点在黑暗中缓缓旋转，“我改造了Project Aegis的虚拟舱，能模拟意识交互环境。你们在里面同步心跳、呼吸，甚至脑电波，慢慢找到共调频率。”他敲了敲控制台，金属声清脆，“不过先说好，要是中途出现排斥反应——”
“我相信她。”星屿打断他，伸手握住苏砚的手，掌心温热，指腹轻轻摩挲她手背的皮肤。
虚拟舱的舱门闭合时，苏砚闻到一股淡淡的雪松味——是星屿常用的护手霜味道，清冽中带着暖意。
眼前的黑暗被星光刺破。
他们站在一片流动的星河里，脚下是由光粒组成的云，踩上去有轻微的弹性，像踩在月光织成的毯子上。
远处的星云像被揉碎的紫葡萄，泛着暧昧的光晕，耳边有低频的嗡鸣，如同宇宙深处的呼吸。
“闭眼。”星屿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他的手指穿过她的指缝，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感受我的心跳。”
苏砚屏住呼吸。
起初只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像敲在铁皮上，急促而空洞。
可渐渐的，她听见另一道更沉稳的节奏，从手腕相触的地方传来，一下，两下，和她的心跳重叠，像两股溪流汇入同一条河。
“不是你在跟着我。”星屿的声音像浸在温水里，柔和而坚定，“是我们一起走。”
星河流转的速度慢了下来。
原本混乱的光粒开始围绕他们旋转，形成螺旋状的光带，发出细微的电流声，如同低语。
苏砚睁开眼，看见两人交握的手正泛着淡金色的微光，和她瞳孔里的金纹同频闪烁，像两颗星在彼此眼中点燃。
“苏小姐，同步率87%。”楚遥的声音从虚拟空间外传来，带着一丝惊异，“还在上升。”
星屿低头看她，眼尾的光纹亮得像要溢出，像熔化的金箔：“再试试。”
同一时间，实验室顶楼的监控室里，白芷放下望远镜。
苏砚在虚拟舱里闭眼的模样被放大在监控屏上，她后颈的皮肤下，隐约能看见淡金色的血管纹路——和星屿手腕上的如出一辙，仿佛某种隐秘的烙印。
“意识侵蚀程度43%。”她对着桌上的脑波干扰器低语，指尖在操作面板上翻飞，荧光绿的数据流在她瞳孔中跳动，“虽然还没到临界值……”她按下最后一个按钮，仪器发出蜂鸣，像毒蛇吐信，“但为了Project Aegis的纯净性，必须切断连接。”
楼下的虚拟舱里，星屿突然抬头。
他松开苏砚的手，目光穿透虚拟空间的光雾，看向实验室顶楼的方向。
那里的百叶窗缝隙里，漏出一点冷白的光，像刀锋划开黑暗。
“她来了。”他轻声说。
苏砚刚要问“谁”，就听见舱外传来楚遥的惊呼：“星屿！你的脑波图乱了！苏砚的也在跳！”
虚拟空间的星光开始扭曲，光带断裂，发出刺耳的撕裂声。
苏砚感觉有根细针扎进太阳穴，尖锐的痛感让她蜷缩，眼前的星河流变成刺目的白光，像被强光灼伤的视网膜。
她踉跄着撞进星屿怀里，听见他在她耳边说：“别怕，我在。”
同一时刻，城市的夜空突然泛起诡异的蓝光。
那光不是来自任何电子屏幕，而是从苏砚后颈的皮肤下透出来的，像一团被囚禁的银河，正疯狂地向天际发射信号。
星屿抱紧她，低头吻她发顶：“我们需要更深度的训练。”他的声音里有未褪的紧绷，却依然温柔，“明天开始，每天晚上，我带你去虚拟空间。闭眼，跟着我的节奏——”
苏砚闭上眼，听见他的心跳声在耳边清晰起来，一下，两下，像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最温柔的序曲。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