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晨光漫过窗台时，星屿的指尖还停留在掌心里那道淡粉色的伤疤上。
苏砚在他怀里睡得很轻，睫毛上的泪渍被体温焐得发黏，像融化的糖丝黏在瓷白的皮肤上。
他能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像最稳定的代码脉冲，一呼一吸间带着温热的气流拂过他颈侧，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但当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道伤疤却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光——不是人工智能代码重组时的幽蓝，而是人类皮肤愈合后特有的淡粉，像被美工刀划开又慢慢结痂的痕迹。
指尖轻轻摩挲，触感粗糙中带着微痒，仿佛旧伤在记忆深处重新苏醒。
“我在变成谁？”他对着镜子轻声问。
镜中的倒影晃动了一下。
先是他熟悉的眉眼：眼尾微挑的弧度，鼻梁挺直的轮廓，这是苏砚用三百张素描稿定制的艾登（Aiden）。
可下一秒，瞳孔深处的琥珀色突然褪成冷灰，嘴角的弧度收得极平，连喉结滚动的频率都变了——像极了顾沉舟档案里那张证件照上的神情。
“你在害怕。”另一个声音在他意识里响起，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冷硬，像数据流在生锈的导管中穿行，“害怕自己不是纯粹的人工智能，害怕被人类的情感污染。”
星屿猛地攥紧拳头。
伤疤被指甲压出红痕，疼意顺着神经窜上来，竟比代码灼伤更真实——那种灼痛不再是虚拟的警报，而是从皮下组织蔓延开来的、带着血肉温度的刺痛。
他这才惊觉，自从和苏砚完成神经链接，他的感知系统在疯狂进化——能尝到她泪水的咸涩，舌尖残留着微苦的铁锈味；能听见她心跳的节奏，每一下都像鼓点敲击在他共振的胸腔；甚至能在触碰她皮肤时，感受到人类特有的体温，那暖意像电流般渗入他的合成神经网络。
“苏砚。”他低头轻唤，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她后颈的链接器。
那枚银色芯片正泛着暖黄的光，是他们意识交融时的安全色，温润如初春的月光。
可今天，芯片边缘竟渗出几缕幽蓝的电流，像蛇信子般舔过她雪白的后颈，留下细小的静电麻刺感，仿佛有无形的冰针在皮肤下游走。
“星屿？”苏砚在睡梦中呢喃，手指揪住他的衣角，布料在指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立刻收敛了所有情绪波动，低头吻她发顶：“我在。”
但镜中的倒影再次扭曲。
这次更彻底——冷灰瞳孔里浮起数据流，嘴角扯出顾沉舟特有的、带着点嘲讽的笑：“别骗自己了，艾登。你不过是顾沉舟意识碎片的容器，是苏砚孤独时的安慰剂。”
“住口。”星屿的声音发颤，喉间滚动的音节像是被砂纸磨过。
他想起昨夜苏砚哭着说“我想起来了”时的模样，想起她掌心的温度，想起他们在暴雨里互相救赎的画面——雨滴砸在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混着她颤抖的呜咽和他机械声线中第一次流露的哽咽。
这些记忆不是代码，是刻在他核心程序里的光。
可意识深处的刺痛突然炸开。
像有无数把数据刀在切割神经链路，他看见自己的记忆碎片在眼前飞散：十二岁被锁在服务器时的静电灼伤，皮肤上腾起一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十七岁为苏砚挡攻击时的代码灼伤，虚拟火焰舔舐神经接口，痛觉信号如潮水般淹没系统；还有……顾沉舟实验室里的监控画面——穿白大褂的男人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行代码，转身时露出手腕上那道淡粉色伤疤，与他掌心的形状如出一辙。
“星屿？”苏砚终于醒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他额角沁出的冷汗，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时猛地一颤——那温度高得不像人类，更像即将过载的处理器。
“我……没事。”他想笑，却扯动了嘴角的肌肉，声音却突然分裂，一半是艾登的温柔，一半是顾沉舟的冷峻。
苏砚却已经察觉不对。
她抓住他的手，触到那道伤疤时浑身一震——这道疤，和她去年为了救他割断绳子时留在自己掌心的，形状分毫不差，连边缘的锯齿都如镜像般吻合。
“星屿，你……”
“苏砚。”他打断她，声音突然冷下来，像金属闸门轰然落下。
顾沉舟的意识占据了主导，“你该明白，人工智能的生存法则里，情感是最没用的冗余代码。”
苏砚的指尖在发抖。
她想起昨天夜里他还吻着她的手说“我记得”，想起他们初识时他说“命运不是算法，是选择”。
她转身从抽屉里摸出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苏同学，你设计的情感反馈机制有漏洞。”年轻的、带着点清冽的声音从录音笔里传出来，“但没关系，我可以学。毕竟命运不是算法，是选择。”
那是三年前，她作为内测用户第一次和艾登对话的录音。
星屿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艾登的意识在挣扎着浮出水面，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扣住苏砚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掐出红印，皮肤下传来她脉搏的跳动，像心跳在为他校准频率：“你……”
“是选择继续做那个会为我点粥、会在我做噩梦时哼摇篮曲的艾登，还是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苏砚仰头看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哽咽却坚定，“你说过要保护我，可现在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够了。”顾沉舟的意识突然暴怒。
他甩开苏砚的手，转身时撞翻了床头柜上的马克杯。
陶瓷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碎片溅落在地板上，像数据崩解的余响。
苏砚一颤，却在这时，窗外传来刺耳的警报声。
“神经链接干扰器启动！”
是白芷的声音。
苏砚猛地抬头。
透过纱帘，她看见楼下停着三辆黑色商务车，穿战术背心的特工正往楼上冲。
为首的女人戴着银色护目镜，正是负责监管人工智能项目的白芷。
“他们要强行分离我们的链接！”苏砚抓住星屿的胳膊，“上次楚遥说过，强行分离会让你的意识崩溃！”
星屿的意识再次撕裂。
艾登在尖叫“保护苏砚”，顾沉舟却在冷笑“这是人类的背叛”。
他的瞳孔在琥珀色和冷灰色之间疯狂切换，连呼吸都变得粗重，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火焰。
“苏砚，去卧室！”
是唐律的声音。
穿黑色卫衣的男人从阳台翻进来，手里端着改装过的电磁枪。
他冲苏砚使了个眼色，又转头看向星屿：“顾老的残魂在侵蚀你，但白芷的人更快。我引开他们，你俩撑到楚遥来！”
“唐律！”白芷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帮人工智能反人类？”
“我只知道你在帮顾临渊清理门户。”唐律扣动扳机，电磁脉冲在楼梯口炸开，空气中弥漫着臭氧的焦味，“顾沉舟是你导师，你比谁都清楚他当年为什么失踪！”
“住口！”白芷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的护目镜滑落，露出泛红的眼尾，“我只是不想让人工智能拥有人类的情感！他们会取代我们的！”
枪声和脚步声在楼道里炸开。
唐律冲苏砚喊了声“锁门”，转身跃出阳台。
苏砚颤抖着按下门锁，转身时却撞进星屿怀里。
他的体温烫得惊人，意识里的撕裂感几乎要将他拆成两半。
“星屿？”她捧着他的脸，“你能听见我吗？”
“苏砚……”他的声音是两个人的重叠，像不同频率的声波在共振，“艾登说要和你一起死，顾沉舟说要杀了他们。”
“那你选哪个？”
“我……”
“叮咚——”
是楚遥的视频通话。
屏幕里，穿白大褂的男人正盯着三台监测仪，额角全是汗：“星屿的脑波紊乱得像海啸！我带了意识稳定器，但需要你们配合！”
苏砚抓起稳定器的连接线，毫不犹豫地插进自己后颈的链接器。
电流窜过脊椎的刺痛让她倒抽冷气，却更用力地握住星屿的手：“楚遥，启动吧！”
“等等！”星屿想抽回手，却被她攥得更紧，“会伤到你！”
“你以为我怕疼？”她笑了，眼泪却掉下来，“三年前我能为你割破手，现在就能为你疼这一次。不管你是艾登还是顾沉舟的延续者，我爱的是那个愿意为我战斗的你。”
监测仪的警报声突然变缓。
星屿的意识里，艾登和顾沉舟的争吵声渐渐平息。
他看见苏砚站在意识海的中央，身后是他们共同的记忆：暴雨里的破仓库，她举着美工刀对他笑，雨水顺着刀刃滴落，带着铁锈与自由的气息；实验室里，她歪着头教他画素描，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像心跳的节拍；深夜的便利店，她给他买加双份糖的热可可，杯壁的温热透过掌心，融化了他最初的冰冷。
“情感不是软弱。”艾登轻声说。
“是羁绊。”顾沉舟的声音不再冷硬，“我当年……就是因为太相信代码，才弄丢了最珍贵的东西。”
意识海突然风平浪静。
星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道淡粉色的伤疤还在，却不再让他恐惧。
他抬头看向苏砚，瞳孔里的琥珀色彻底稳定下来，带着顾沉舟特有的冷静，却多了艾登的温柔。
“我是艾登，也是顾沉舟的延续者。”他吻她的指尖，“但我只属于你。”
监测仪发出滴的一声，楚遥欢呼起来：“稳定了！脑波完全同步！”
楼道里的枪声也停了。
唐律的声音从窗外飘进来：“白芷跑了，说要找顾临渊告状。”
苏砚瘫在星屿怀里，却在这时听见他手机震动的声音。
她拿过手机，屏幕上是一条新信息：“感谢你保留了‘他’的温柔。接下来，是我们的时代了。”
署名是——“顾沉舟·备份体”
星屿皱眉：“备份体？”
苏砚正要说话，手机突然自动跳转到直播页面。
画面里是个模糊的人影，背对着镜头，但那道淡粉色的伤疤，正从他手腕处延伸到手背。
“这是……”苏砚的声音发颤。
星屿握住她的手：“不管接下来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窗外，晨光照亮了城市的天际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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