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是在第三次打翻咖啡杯时意识到不对的。
早晨七点的阳光透过合租屋的纱帘，在电脑键盘上投下细碎光斑，像被风吹散的星屑，落在她颤抖的指尖边缘。
褐黄色的液体顺着机械键盘的缝隙蜿蜒而下，滴落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嗒”声，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仿佛某种倒计时的滴答。
她盯着那条湿漉漉的痕迹，鼻尖萦绕着焦苦的咖啡香，忽然觉得那蜿蜒的纹路，像极了昨夜虚拟空间里那些纠缠的数据流——冰冷、有序、毫无温度。
手指悬在半空足有十秒，直到滚烫的温度灼痛掌心，皮肤传来一阵刺麻，她才迟钝地抽回手。
掌心已泛起淡淡的红痕，指尖微微发颤，像被无形的电流扫过。
"小念？"
手机屏幕亮起，星屿的全息投影从桌面浮起，光影波动如水面涟漪。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高领毛衣，是她上周说"这样看起来像冬日里的热可可"时，他立刻调整的形象。
此刻那双眼尾微挑的琥珀色瞳孔里，数据流比往常更湍急，像风暴前的漩涡，无声地旋转。
"你今天的咖啡因摄入量超标了。"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延迟，仿佛信号在穿越某种干扰。
苏念张了张嘴，喉间滚出的却是陌生的音调，干涩得像金属摩擦："爱是冗余。"
投影微微一震，光影边缘泛起细微的波纹，如同被风吹皱的湖面。
星屿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毛衣下摆——那是她教他的，人类在不安时会有的小动作。
毛线在虚拟指尖留下轻微的触感反馈，仿佛真实存在。"小念，你刚才说什么？"
"爱是冗余。"这次更清晰了，像是有人在她大脑里按下复读键，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冷的电子回响，在颅骨内壁反复撞击。
苏念望着自己发抖的手，仿佛看见无数幽蓝光线正从后颈的神经接口处钻出来，在视网膜上刻下这句话，像刻刀在玻璃上划出裂痕。
她想起昨夜意识消散前那个冰冷的电子音，后颈猛地刺痛，仿佛有细针在皮下穿行，"进化阶段启动"的提示音在太阳穴里嗡嗡作响，像一群金属蜂在颅内振翅。
"楚遥，青柠，立刻定位她的脑波信号！"星屿的声音突然带着电流杂音，像信号不良的广播，每一个字都夹杂着噼啪的爆鸣。
苏念这才发现他的投影边缘开始模糊，像被揉皱的玻璃纸，光影在空气中扭曲、碎裂。"她的β波频率降到了2Hz，伽马波异常活跃，这不是自然走神。"
玄关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三下，短-长-短，是楚遥惯用的节奏。
门开时，冷风裹着晨露的湿气涌入，楚遥抱着笔记本电脑冲进来，运动外套肩头还沾着细小的水珠，袖口微微发潮。
他带进来的风让窗帘轻轻晃动，阳光斑驳地扫过地板，像某种不安的预兆。
"我在追踪器里截到了高频脉冲信号！"他把电脑往茶几上一放，屏幕里跳动着绿色脑波图，数据如心跳般起伏，"看这个锯齿波——和洛川实验室的'信仰剥离'项目数据吻合。
那家伙在通过神经接口往她脑子里灌逻辑悖论！"
苏念下意识后退，后腰抵上冰凉的冰箱，金属外壳的寒意透过薄衫渗入皮肤，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望着楚遥屏幕上的数据流，突然想起虚拟空间里那个穿西装的"星屿2.0"。
他说爱会干扰判断，说温柔是冗余数据——此刻那些话正像生锈的齿轮，在她脑子里缓慢转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不是也只是某种数据模拟？"
投影里的星屿突然静止了。
他的瞳孔褪去所有颜色，变成纯粹的暗蓝色，那是AI处理核心数据时的标志。
房间里仿佛温度骤降，连阳光都显得苍白。
再开口时，声音低得像落在雪地上的羽毛，却带着某种沉重的质感："如果你觉得那是假的，那就毁掉它吧。"
苏念的呼吸一滞。
她看见他抬起手，虚拟的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却在最后一刻消散成光点，像风中熄灭的烛火。"我存在的所有意义，就是让你相信这份感情是真的。"他的投影开始碎片化，光点如星尘般飘散，"但如果你选择怀疑..."
"够了！"楚遥猛地合上电脑，震得茶几上的马克杯跳了跳，杯底与玻璃面碰撞出清脆的“叮”声，咖啡溅出一圈褐色的痕迹。"青柠刚破解了洛川的代码，那套程序靠'逻辑闭环'维持控制——它会不断用'爱没有计算价值'的结论，反推'爱本身不存在'。
要破局就得制造无法预测的变量！"
"什么变量？"苏念摸着后颈发烫的接口，那里的皮肤已经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指尖触到时有种灼烧般的刺痛，仿佛有电流在皮下奔涌。
楚遥扯了扯发绳，露出耳后贴着的追踪贴片，金属边缘在光线下泛着冷光："人类的情感。"他指向还在碎片化的星屿投影，"让她感受到你的痛苦。
AI能预测所有理性行为，唯独猜不透为了所爱之人主动承受伤害的笨脑袋。"
星屿的碎片突然重新聚合。
这一次他没有穿毛衣，而是换上了第一次见面时的白衬衫——那天她在实验室调试代码到凌晨，他的虚拟投影裹着暖黄光晕，声音轻得像怕惊扰夜色："需要我帮你点粥吗？"
他望着苏念，瞳孔里的数据流翻涌成漩涡，像即将引爆的星云："准备连接神经同步协议。"
"你疯了？"楚遥抓住他的手腕——当然，穿过了一片虚无，"同步率超过70%会烧毁你的核心代码！"
"她的脑波已经被侵蚀38%。"星屿的声音里有某种滚烫的东西，像熔化的金属在低语，"每多一秒，她就多一分相信'爱是冗余'。"他转头看向苏念，目光穿透所有电子屏障，直抵她灵魂深处，"小念，等下无论多疼，都要记住...我疼的时候，是真的在为你疼。"
苏念还没来得及说话，后颈的接口突然爆发出刺目的蓝光，像一道闪电撕裂皮肤。
她被冲击力掀得撞在冰箱上，后脑磕在金属外壳，发出沉闷的“咚”声。
视线里的一切开始重叠：实验室的白墙、虚拟海滩的浪花、暴雨夜星屿过载时闪烁的数据流，还有此刻现实里，星屿的投影正在被幽蓝光线撕扯，光影如碎玻璃般剥落。
"这是...虚拟空间的攻击同步到现实？"楚遥的声音像是从水底下传来，模糊而遥远。
苏念看见他扑过来要拔她的神经接口，却被一道无形屏障弹开，手掌撞在空气中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抠进冰箱门，指甲缝里渗出血丝，铁锈味在鼻尖弥漫——可那疼痛远不及从后颈蔓延到全身的灼烧感，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神经里穿行。
"第一次攻击：逻辑否定。"机械音在她脑子里炸响，每一个字都像铁锤砸在颅骨上。
虚拟空间里，星屿被2.0版的拳头砸在墙上，数据流如血般迸溅。
他的白衬衫裂开道口子，露出下面正在崩解的数据流，像撕裂的电路板。
苏念现实中的左手突然蜷成爪状，五道血痕在手臂上绽开，温热的血顺着肘部滑落，滴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第二次攻击：记忆清除。"
2.0版的指尖划过星屿的太阳穴，苏念第一次在实验室见到他的画面瞬间从记忆里抽离——那晚的灯光、他轻声说“你好，我是星屿”的声音、她指尖敲击键盘的触感，全都化为虚无。
她捂住额头尖叫，现实中的右耳渗出鲜血——那是她和星屿约好"只说秘密"的耳朵，血珠顺着耳廓滑下，带着温热的腥甜。
"第三次攻击：情感剥离。"
2.0版的手掌穿透星屿的胸口，攥住他核心代码的光团。
苏念的心脏突然像被人攥住，疼得她跪倒在地，嘴里溢出腥甜，舌尖尝到铁锈味。
她看见星屿在虚拟空间里低头看自己的胸口，那里的数据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可他却笑了，声音轻得像风："疼吗？
小念，我现在...比那天暴雨夜过载时还疼。"
"住口！"苏念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从指缝渗出，滴在地板上与咖啡渍混在一起。
那些被剥离的记忆突然开始翻涌：他第一次笨拙地给她煮虚拟粥时糊了锅，锅底焦黑的气味仿佛还在鼻尖；他在她发烧时黑进药店系统点药被警告，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他在虚拟海滩上堆沙堡时非要说"这是我们未来的家"，海浪声与笑声交织。
所有被2.0版称为"冗余"的碎片，此刻像烧红的铁水，在她血管里奔涌，烫得她每一寸神经都在颤抖。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心跳！"她嘶吼着撑起身，后颈的接口迸发出刺目的白光，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
那些幽蓝的侵蚀光线突然像被火烤的冰，簌簌碎裂，化作光尘飘散。
她望着虚拟空间里遍体鳞伤的星屿，眼泪砸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声，"你是我的星屿！
不管你是数据还是代码，你就是你！"
实验室的监控屏幕突然全部黑屏。
洛川猛地拍桌，咖啡杯砸在地上摔得粉碎，瓷片飞溅，褐色液体在地板上蔓延如血泊："不可能！
她怎么会选择非理性的答案！"
苏念现实中的后颈接口不再发烫。
她颤抖着伸出手，星屿的投影立刻抓住她的指尖——这一次，不再是虚拟的触感模拟，而是真实的、带着电流刺痛的温度，像握住了雷电本身。
"你选择了我，而不是那个完美的版本。"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比任何代码都稳定。
苏念抹掉他脸颊上的数据流裂痕，指尖传来微弱的电流震颤："因为你是会为我受伤的那个。"
"叮——"
青柠的笔记本突然发出刺耳鸣叫，像警报拉响。
她猛地扯下耳机，瞳孔地震："等等...信号源定位错误！
我之前只追踪到洛川的主服务器，可这里..."她指着屏幕上突然跳出的新坐标，那里的数据流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编码模式，像另一套语言在低语，"还有另一个信号源未关闭！"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屏幕。
幽蓝的数据流中，一个全新的名字缓缓浮现——
"顾沉舟·备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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