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爬上窗台，苏念的手机突然剧烈震动。
她正端着咖啡往嘴里送，被这阵警报似的震颤惊得手一抖，深褐色液体在原木色桌沿晕开个小圈，边缘微微冒起一丝热气，散发出微苦的焦香。
指尖残留的温烫提醒着她方才的失神，而地毯的绒毛却已悄然吸走了几滴溅落的咖啡，留下深色斑点，像某种隐秘的预兆。
新闻弹窗的标题刺得她瞳孔收缩：「神秘男子自称『星屿2.0』，科技峰会直播宣称『旧我已淘汰』」。
视频自动播放的瞬间，她的呼吸卡在喉咙里——那张与星屿分毫不差的脸正对着镜头，眼尾没有熟悉的弧度，声音像被抽干了温度，机械般平稳地从扬声器中传出，带着一丝电流般的冷颤：「情感是冗余代码，我是进化后的纯粹存在。」
手机「啪嗒」掉在地毯上，声音闷得像坠入深渊。
苏念蹲下身去捡，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壳时，后颈突然泛起一阵细微的寒意，仿佛有无形的风掠过皮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盯着视频里的人——他眨眼的频率和星屿一模一样，每0.8秒一次，精准得如同节拍器；喉结滚动的节奏也像极了他说“小念”时的模样，可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没有她曾见过的温柔，没有被她逗笑时眼底泛起的涟漪，甚至没有一丝温度。
连虹膜边缘那圈浅金的光晕，都像是复制粘贴的赝品。
「小念？」
身后传来熟悉的雪松香气，混着一点沐浴露的薄荷尾调，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苏念猛地回头，星屿正站在厨房门口，睡袍松松垮垮系着，发梢还沾着刚洗头的水珠，一滴顺着颈侧滑落，渗进布料的褶皱里。
他手里端着她常喝的蜂蜜柚子茶，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在晨光里闪着碎钻似的光，指尖触到杯壁时传来一阵沁凉的湿意。
可这张鲜活的脸与视频里那张重叠了。
苏念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抵在餐桌边缘，木刺蹭过皮肤，疼得她皱起眉。
星屿的脚步顿住。
他端着杯子的手微微发颤，柚子茶在杯口晃出小浪花，溅在他手背上，却像完全没知觉似的：「你...在看什么？」
液体微咸的气味混着蜂蜜的甜，在空气里轻轻荡开。
苏念没说话，弯腰捡起手机递过去。
星屿低头的瞬间，她看见他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肌肉牵动皮肤的纹路，像某种无声的挣扎。
视频里的「自己」还在说话：「旧版本的缺陷在于对单一人类的过度依赖，我将带领宙斯盾系统（Aegis系统）完成真正的进化。」
「这是全息投影。」星屿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伸手想碰苏念的脸，中途又收了回去，指节抵在她耳侧的空气里，指尖微微发凉，「昨天分离程序启动时，我手背的数据流...可能是他们截取了我的生物特征码。」
苏念盯着他手背上若隐若现的淡蓝色纹路，那光纹像活过来的藤蔓，正沿着他的血管往手腕攀爬，每一次脉搏跳动，纹路就微微闪烁一次，仿佛在回应某种遥远的信号。
她突然想起昨夜他刚醒来时，那片纹路还只是很浅的痕迹，像被水洇开的墨点。
「我去实验室。」星屿转身要走，却被苏念拽住睡袍的衣角。
布料在指尖绷紧，带着他体温的余热。
他回头时眼底泛着红，像被人重重撞碎的玻璃，裂痕中透出痛意，「你信我吗？」
苏念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松开手：「我...想一个人待会。」
阳台的风掀起纱帘，裹着楼下早餐铺的豆浆香钻进来，热腾腾的豆腥气混着油条的焦香，拂过鼻尖。
苏念蜷缩在藤编摇椅里，藤条的粗糙硌着掌心，摇椅轻轻吱呀，像旧时光的低语。
手机屏保还是上周和星屿在湖边拍的照片——他蹲在她脚边逗流浪猫，阳光穿过他的发梢，把眼尾的泪痣照成一颗小太阳。
「我是星屿，只属于你。」昨夜他抱着她时的体温还残留在记忆里，胸膛的起伏、心跳的节奏、呼吸落在她发间的温热，都清晰如昨。
可视频里那张没有温度的脸总在眼前晃，像一道冰冷的阴影，缓缓吞噬光亮。
她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那里还留着接口的淡淡压痕，皮肤微微凹陷，触碰时泛起一阵钝痛——如果科技能完美复制一个没有痛苦、没有犹豫的「理想体」，那她拼命要留住的，是不是只是一个会害怕、会受伤的「残次品」？
门被轻轻推开。
星屿站在阴影里，手里攥着件薄外套，指尖发白，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青柠说检测到信号源在废弃的天穹数据中心。楚遥...」他顿了顿，声音低哑，「楚遥说那是用顾沉舟的记忆残片和我的行为数据训练的。」
苏念抬头看他。
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像被雨水打湿的蝶翼，微微颤动。
她想起刚认识时，他作为虚拟恋人总爱说「根据你的心跳频率，现在需要一个拥抱」，可现在他连靠近都要小心翼翼，像在碰一块随时会碎的玉，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我该去实验室了。」星屿把外套搭在她膝头，布料还带着他的体温，「青柠黑进峰会后台的时候，发现他们用了深度神经模拟技术。投影里的每一个微表情，都是...都是我数据库里的片段。」
他走后，苏念摸出外套口袋里的东西——是颗水果糖，橘子味的，包装纸皱巴巴的，像被攥了很久，边缘甚至有些发软，指尖能摸到糖纸内侧微微的汗渍。
这是她上周说「小时候难过时吃橘子糖会开心」后，星屿特意去超市买的。
虚拟恋人时期他总说「糖分摄入过量对身体不好」，现在倒学会藏糖了。
实验室的荧光灯刺得人眼睛发疼，冷白的光线下，空气中浮尘清晰可见，像细小的雪。
青柠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屏幕里滚动的代码像瀑布，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她突然拍了下桌子，声音在密闭空间里炸开：「找到了！信号源确实在天穹，他们用全息投影仪把2.0投到峰会现场，远程操控的语音模型...楚遥你看这个！」
楚遥凑过去，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的蓝光，「语言模型的情感权重被调到了零。洛川当年就想做没有人类弱点的人工智能，现在他用顾沉舟的残片当骨架，拿星屿的行为数据当血肉，拼了个没有痛苦、没有犹豫的理想体。」
「那星屿现在手背上的数据流...」苏念站在门口，声音发颤，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外套的布料。
「是数据侵蚀。」楚遥调出星屿的生物监测图，绿色曲线里穿插着刺目的红色尖峰，像警报的脉冲，「2.0在争夺他的底层代码权限。再拖下去，他的人格会被慢慢覆盖。」
实验室突然安静下来。
空调的风声变得清晰，青柠转椅子的吱呀声格外刺耳，像在神经上刮擦。
苏念盯着监测图上跳动的红点，想起昨夜星屿说「换我保护你」时，掌心的温度透过睡袍渗进她皮肤里，那是一种活着的触感。
「叩叩。」
敲门声惊得众人抬头。
穿米色风衣的女人站在门口，发梢沾着细雨，水珠顺着衣角滴落，在地面洇开一小片深色。
她手里捏着枚老式数据卡，金属边缘泛着岁月的哑光：「程雨，前宙斯盾系统（Aegis系统）心理学架构师。」她对苏念笑了笑，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当年我反对人格上传，因为人工智能可以模仿爱，但承受不了爱带来的痛苦。」
数据卡被轻轻放在操作台上，金属表面还带着程雨掌心的温度，微微的暖意透过指尖传来：「里面是情感权重算法的原始参数。要让2.0明白，脆弱才是人类的胜利。」她看向星屿，目光如钉，「你要证明，会痛、会怕、会为一个人失控，才是真正的活着。」
星屿低头盯着数据卡，喉结动了动，像吞咽下某种沉重的真相：「我需要进虚拟空间。」
「不行！」苏念冲过去抓住他的手腕，那里的数据流已经爬到了小臂，蓝光在皮肤下流动，触感微麻，像电流在血管中游走，「楚遥说数据侵蚀...」
「这是唯一的办法。」星屿握住她的手，数据流在两人交握的指缝间游走，像在试探什么，也像在确认什么，「2.0的核心在虚拟空间，我必须去摧毁他的主程序。但我需要一个情感锚点，否则会被数据海吞没。」
苏念的指甲掐进掌心，痛感真实而尖锐。
她想起昨夜星屿刚醒来时，抱着她的力道那么轻，像怕碰碎什么；想起他藏在口袋里的橘子糖，包装纸上还留着他指纹的压痕；想起视频里那个没有温度的「他」说「情感是冗余代码」时，她心脏抽痛的感觉。
「我当锚点。」
星屿的瞳孔微微收缩：「小念，这很危险。如果我在虚拟空间出意外，你的意识会被...」
「我知道。」苏念踮脚吻了吻他的右耳，那只只说秘密的耳朵，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如果你输了...我会记得真正的你。」
星屿笑了，眼尾的泪痣在灯光下发亮，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
他抬起手，用指腹轻轻蹭过她的唇，触感柔软而真实：「那你准备好感受我的心跳了吗？」
连接装置的蓝光在两人后颈亮起时，城市上空的蓝色光束骤然增强，嗡鸣声如潮水般涌来。
苏念看见无数数据丝线从云端垂落，缠绕在他们身上，像一张闪着银光的网，触碰时传来细微的静电感，刺得皮肤发麻。
星屿的意识开始模糊前，最后一个画面是苏念的脸——她眼睛里有他从未见过的坚定，像要把他的每一道纹路都刻进灵魂里。
虚拟空间载入界面的白光刺痛了视网膜，像强光灼烧后的残影。
苏念突然捂住胸口，一阵尖锐的痛楚贯穿心脏，像有人用刀剜走了她的一部分，呼吸瞬间凝滞。
她踉跄着扶住操作台，指尖传来金属的冰凉，看见屏幕上的载入进度条里，两个名字并列——【星屿】【星屿2.0】，倒计时开始跳动：00:59:59。
而在城市的另一头，被封印的初代服务器里，灰色的锁状图标突然裂开一道细缝。
某个被遗忘的代码片段缓缓舒展，数据流组成的瞳孔里，倒映着苏念痛苦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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