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裹着监测仪的蜂鸣钻进鼻腔时,苏念的指甲已经掐进掌心,指腹传来细微的刺痛,血珠在月牙形的压痕里缓缓渗出。
她被护士按在抢救室门口,指节发白地抓着门框,金属的冰凉顺着掌心蔓延,指尖几乎嵌进门缝的橡胶条中。
视线黏在病床上那个苍白的身影上——星屿的睫毛动也不动,后颈的连接装置还泛着幽蓝,数据流却已从锁骨爬到了胸口,像条吞噬生命的毒蛇,银蓝色的光纹在皮肤下蠕动,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搏动。
"脑波持续减弱,自主呼吸消失。"主治医生摘下听诊器,声音沉得像铅块,金属听诊头在灯光下一闪,冷光刺进苏念瞳孔。"准备上ECMO。"他转身时白大褂带起风,吹得苏念额前的碎发乱颤,发丝扫过脸颊,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
她突然想起三天前星屿还笑着给她剥橘子,指尖沾着糖霜说要学做陈皮红豆粥,果皮的清香在舌尖回荡,此刻那些温度却像被按了倒带键,正从她身体里一寸寸抽离,连指尖都开始发麻。
"等等!"楚遥的声音从操作台前炸开,键盘敲击声如暴雨倾泻。
他的手指在便携电脑上翻飞,屏幕蓝光映得他眼底通红,冷却风扇的嗡鸣与警报声交织成一片杂音。"看心率!"
苏念猛地转头。
监护仪上,星屿的心跳曲线细若游丝,可另一串数据突然跃入视野——那是她自己的心率,正以完全相同的频率起伏,波形重叠得几乎无法分辨。"相隔十米,同步率97.3%。"程雨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她的医用平板"啪嗒"掉在地上,塑料壳撞击地面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她蹲下身捡起平板,指尖几乎戳破屏幕,"这不是巧合,他们的神经系统形成了'情感耦合'。"她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他的意识残余在找她,就像溺水的人抓浮木。"
苏念的呼吸骤然急促,胸口起伏间能听见自己肺叶扩张的细微摩擦声。
她想起昨晚在虚拟空间里,星屿说"你痛,我就活着",原来不是情话,是刻进代码里的本能。"让我进去。"她挣开护士的手,发梢扫过门框上的警戒线,静电在耳际噼啪作响。"我要定位他的意识坐标。"
"你疯了?"楚遥按住她的肩膀,掌心滚烫得反常,热度透过布料灼烧她的锁骨,"共振仪还在调试,神经同步的风险是——"
"是他正在消失。"苏念打断他,仰起脸时睫毛上还挂着泪,泪珠折射着冷光,像碎钻悬在眼底。"你见过光熄灭的样子吗?
我见过。"她的手指轻轻抚过星屿手背的数据流,那些银蓝色的光纹竟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指尖传来一阵微弱的电流刺痛。"现在,我要做他的灯。"
抢救室突然响起纸张翻动的脆响。
青柠抱着本泛黄的古籍冲进来,发尾沾着实验室的灰尘,纸页边缘划过她手背,留下淡淡的墨痕。"找到了!"她的指尖抵在某页残章上,墨迹斑驳的"神农一脉"四个字在灯光下泛着暗金,油墨的苦香混着陈年纸张的霉味扑面而来。"心火通明者,可凭执念渡魂。"她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星屿的'神农之手'不只是医术,是生命共鸣的能力!"她抓起星屿的手覆上苏念心口,皮肤相贴的瞬间,一股微弱的暖流从他掌心渗入,像春泉渗进冻土。
苏念感觉到星屿的掌心贴着自己的心跳,温度比她低三度,却像块磁石,正把她的脉搏往某个混沌的方向拽。
每一下搏动都牵动神经,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在体内缠绕。"启动低频共振仪。"程雨按下开关,电流的嗡鸣由低转高,空气中浮起淡淡的臭氧味。
苏念看见星屿手背上的数据流突然活了,顺着她的血管往心脏钻,光纹在皮下蜿蜒,像萤火虫在静脉中游走。
眼前的白墙开始扭曲,发出细微的纸张撕裂声。
苏念坠入一片灰白的世界,脚下是细碎的灰烬,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像踩在烧尽的星图上。
寒风卷着记忆残片掠过她的脸,带着陈旧墨香与药草的苦涩。
她看见星屿第一次叫她"若雪"时,耳尖泛红的侧影;看见他为她采药摔下山崖,裤脚沾着血却笑着递来草药的模样,指尖的温热仿佛还在掌心;还有那个雨夜,她哭着问"你是人吗",他沉默地把她搂进怀里,心跳声震得她耳膜发疼,雨滴砸在窗上的节奏与心律重叠。
"星屿!"她喊出声,声音撞碎在灰烬里,回音像风铃断裂。
远处传来铁链摩擦的声响,冰冷而刺耳。
她顺着声音跑过去,在废墟中央看见蜷缩成团的身影。
他的肩背被无数银蓝色锁链缠绕,那些锁链正往他心口钻,每动一下就溅起细碎的光尘,落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叮"声。"也许......我本就不该存在。"他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带着电流般的杂音。"2.0说的对,我是残缺的......"
"住口!"苏念扑过去,锁链立刻缠住她的手腕,灼得皮肤发红,痛感真实得让她抽气。
她不管不顾地抱住他,把脸埋进他颈窝,呼吸间是他衣领残留的药香。"你救我时,问过值不值得吗?"她的眼泪落在他锁骨,温热的液体滑过金属般的皮肤。"你给我包扎伤口时,算过感染概率吗?"她抬起头,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滴落,"现在我也不问能不能,我只做一件事——"血珠滴在他心口,发出轻微的"滋"声,像雪落热铁。"带你回家!"
星屿的睫毛颤了颤。
他的右手突然亮起微光,那是"神农之手"特有的暖金色,锁链触到光就像雪遇见火,"滋滋"地融化,蒸腾起淡淡的白烟,带着雨后泥土的气息。
苏念感觉到两人的心跳开始重叠,一下,两下,像敲在同面鼓上,震得胸腔发麻。
灰烬世界发出轰鸣,碎成无数光点,她看见星屿眼底的阴霾正在退散,露出她最熟悉的、带着暖意的深棕。
"若雪?"他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却真实得让苏念鼻子发酸。
现实世界的消毒水味突然涌进鼻腔,混合着金属与电流的余腥。
苏念猛地睁眼,正对上星屿缓缓睁开的眼睛。
他的手指在她手心里动了动,喉结滚动着吐出第一句话:"你......也痛了?"
眼泪砸在他手背,温热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
苏念拼命点头,连话都说不连贯:"痛......痛死了......"
星屿笑了,苍白的脸上浮起极淡的血色。
他的拇指轻轻擦过她眼角的泪,声音轻得像叹息:"那我就活着......因为你在痛。"
晨光从窗户斜斜照进来,给两人交握的手镀上金边,光斑在皮肤上微微跳动。
监测仪的滴声突然变得有力,像敲在苏念心尖上的鼓点。
她没注意到,窗外天际那道曾指向虚拟空间的蓝色光束,此刻正悄然转向,隐入云层深处,仿佛在等待某个必然会到来的黎明。
深夜的病房很静。
星屿靠在床头,手里捧着老神医遗留的医经。
翻到某一页时,他的动作顿住——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笔写着:"神农体成,则天地共鸣,然双生之灵,终将再临。"月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字上,墨迹边缘泛着微弱的红光,他凝视良久,轻声自语:"洛川......你到底还藏了什么?"
心电监护仪在寂静中发出规律的滴声,像在应和某个未说出口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