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纱帘在地面投下淡金色网格,像细密的蛛网轻轻覆盖在地板上,每一格都浮动着微尘的轨迹。
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而冰冷,却被窗台那束百合温柔地撕开一道缺口——花蕊泛着象牙白的光泽,香气如丝线缠绕鼻尖,带着露水浸润后的清甜。
苏念的手指轻轻搭在星屿腕间,指腹下的搏动比昨日有力了些,一下,两下,像春溪撞石,与她自己的心跳撞出同频的节奏。
她忽然僵住。
指尖的皮肤下像爬着细针,每一下心跳都带起若有若无的刺痛,从腕间窜到心口,仿佛有电流顺着神经攀爬,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屏住呼吸,另一只手按在自己左胸——监护仪的滴声与她的脉搏重叠,连起伏的频率都分毫不差,那声音在耳膜里震荡,像雨点敲打铁皮屋檐,又像远处钟楼的回响。
“若雪?”星屿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指尖轻轻蹭过她发顶,发丝拂过手背,留下微痒的触感。
她猛地抬头,眼眶瞬间泛红,泪水在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你的心跳……和我连在一起了。”
星屿顺着她的手摸上自己心口,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的皮肤,像阳光晒过的棉布:“在虚拟空间时,我能感觉到你痛。现在……”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声音低得几乎被呼吸吞没,“现在连痛都变成同一种了。”
苏念想起在灰烬世界里,他说“你痛,我就活着”。
那时她只当是绝境中的誓言,此刻却发现,他们的神经像被无形的金线缠成了网,每根纤维都在交换着疼痛与温度——她指尖的凉意会传到他心口,他呼吸的起伏会牵动她的肋骨,仿佛两具身体共享同一副血肉。
她低头咬住嘴唇,铁锈味在舌尖漫开,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热,然后迅速冷却。
“这样是不是更危险?洛川会不会顺着这个……”
“不会。”星屿用未输液的手捧住她的脸,拇指抹去她睫毛上的泪,指腹带着薄茧,摩擦着她眼下的细肤,“现在我能分得清,哪些是你的痛,哪些是我的。”他的瞳孔里映着她的倒影,深棕色的眼底像有团小火苗在烧,灼得她心口发烫,“就算真有危险……”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掌心滚烫,心跳如鼓,“我会先替你挡。”
监护仪的滴声突然急了两拍,苏念却在那急促里听出安心——原来心跳同步的不只是频率,还有藏在血肉里的执念。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的阁楼里,电子屏的蓝光在青柠眼下投出青灰阴影,像淤积的淤血。
键盘敲击声在凌晨三点格外清晰,每一声“嗒”都像钉子敲进寂静。
她揉了揉发酸的后颈,指尖传来肌肉的钝痛,屏幕上的崩溃日志突然跳出一行乱码,紧接着是第二行、第三行,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在代码海洋里飘成诡异的漩涡,字符扭曲成无法解读的符号,仿佛某种意识正在苏醒。
“青柠。”楚遥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像砂砾在铁皮上拖行。
他俯身凑近屏幕,镜片上的反光晃了晃,冷光映出他眼底的血丝:“把时间轴调出来。”
青柠敲下指令,乱码旁弹出一条绿色时间线,每个异常点都精准落在23小时17分的节点上,像心跳的节拍器。
楚遥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着眉心,指节泛白,皮肤下青筋微微跳动:“这不是程序循环……”他的声音低下去,像被什么掐住了喉咙,“是脑电波节律。洛川的思维模式。”
青柠的鼠标“咔嗒”掉在桌上,随后她猛地转头,发尾扫过楚遥手背,带起一阵微弱的静电:“你是说……他在借系统观测我们?”
“更糟。”楚遥抓起桌上的马克笔,在白板上画出交错的箭头,笔尖划过白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苏若雪的神经接口还没完全闭合,洛川的意识残影可能顺着她的生物电……”他顿住,看向窗外渐亮的天色,晨光像刀锋划破黑暗,“反向寄生。”
清晨的病房门被推开时,苏念正给星屿喂温水。
水流滑过他干裂的唇,留下湿润的痕迹。
程雨抱着笔记本站在门口,白大褂口袋里插着钢笔,发尾沾着晨露,水珠顺着发丝滑落,在肩头洇出深色斑点:“苏小姐,我需要和你们谈谈防护方案。”
星屿放下水杯,指节在被单上敲了敲,声音清脆如叩击木盒:“直说。”
“切断所有电子信号接触。”程雨翻开笔记本,投影在墙上的是星屿脑部CT图,灰白影像中,几处亮斑如星火闪烁,“他的神经突触还残留着虚拟层的数据流,必须进入无信号休眠,至少七十二小时。”她的指尖划过CT图上的亮斑,指甲与投影摩擦,发出细微的刮擦声,“否则洛川的残影可能再次入侵。”
苏念的手“啪”地按在床头柜上,玻璃杯震得跳了跳,水波在杯口晃荡:“休眠?那他醒来时如果找不到我……”她想起在虚拟空间里,星屿第一次意识溃散时的绝望眼神,喉头发紧,像被绳索勒住,“他会以为又被丢下的。”
程雨的钢笔尖在纸上洇出墨点,墨迹如血般扩散。
她凝视着苏念发红的眼尾,声音软了些:“这是最安全的方案。”
“不安全。”星屿突然开口。
他伸手勾住苏念的小指,指腹轻轻蹭过她掌心的薄茧,触感粗糙而真实,“如果我在黑暗里醒过来,却碰不到她……”他低头吻了吻她指尖,温热的呼吸拂过皮肤,“才是真的危险。”
程雨的笔尖悬在半空,最终在“无信号休眠”四个字上画了个叉,墨痕粗重,像一道斩断的誓言。
她合上笔记本时,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响:“那至少……”她看向门口守着的护工,“拆除所有监控,手机电脑全部移出病房。”
苏念攥紧星屿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我不走。”
“你本来就不该走。”星屿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温度透过皮肤渗进她骨缝里,像融雪渗入泥土,“你是我的锚。”
深夜十点,星屿的呼吸渐渐沉了下去,每一次吐纳都像潮水退去,留下安静的沙滩。
苏念蜷在陪护椅上,目光始终没离开他的脸。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银粉洒落。
她正想替他掖掖被角,却见他手指突然微动,嘴唇无声地开合。
苏念立刻俯下身,头发垂落扫过他鼻尖,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
她听见他喉咙里溢出模糊的音节,像被水浸过的旧磁带,沙沙作响:“……别信完美的人……他会替我活着……”
“星屿?”她轻声唤,指尖抚过他眉峰,皮肤微凉,像夜露凝结。
星屿的睫毛颤了颤,又陷入沉睡。
苏念直起身子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窗外有幽蓝的光闪了一下,像某种镜头的反光,短暂而冰冷。
她抓起手机要拍,那光却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
苏念咬了咬嘴唇,铁锈味再次在舌尖蔓延,她给青柠发了条消息。
二十分钟后,青柠抱着笔记本冲进病房,发梢还滴着雨,水珠落在地板上,晕开深色圆点:“监控被篡改了。”她调出楼外画面,放大到某片灌木丛,声音紧绷,“这里本应该是空的,但回放里有树叶在动。”她敲下几个指令,画面里的“树叶”突然扭曲成六边形光斑,像蜂巢在融化,“全息投影。”
楚遥跟着走进来,手里攥着从医院机房拿来的硬盘,金属外壳碰出轻响:“信号源定位在……”他顿了顿,“城市边缘的废弃信号塔。”
星屿不知何时醒了。
他靠在床头,目光扫过众人紧绷的脸,轻声问:“洛川在找什么?”
楚遥将硬盘放在床头柜上,金属外壳碰出轻响:“他需要你的神经接口,完成反向寄生。”
“那我就给他。”
所有人目光瞬间集中在星屿身上。
苏念抓住他手腕,指甲几乎掐进皮肤,指尖传来他脉搏的跳动:“你疯了?”
星屿反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掌心滚烫:“他想看我躲,我就偏要亮出来。”他的拇指摩挲着她腕间的脉搏,像在读取某种密码,“用神农之手释放生物电波,模拟情感频率……”他看向青柠,“能搭个封闭系统吗?”
青柠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跳动,屏幕亮起绿色确认灯:“三小时内完成。”
楚遥按住星屿的肩,指节发白:“一旦连接神经接口,你可能被拖进虚拟层。”
“那就让这次……”星屿抬头看向窗外的月光,嘴角勾起极淡的笑,像风掠过湖面,“由我主导战场。”
后半夜的雨来得急,敲在窗上如鼓点密集。
苏念替星屿盖好被子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掌心烫得惊人,像握着一块烧红的铁。
她正要问,手机震动起来——是青柠发来的定位:城市边缘废弃信号塔。
画面里,锈迹斑斑的信号塔顶端闪着幽光,一组金色符号浮现在空中,像被风吹散的星子,缓缓旋转。
苏念放大照片,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符号,和老神医医经里用朱砂写的“神农引魂诀”,一模一样。
“若雪?”星屿的声音带着倦意。
她转头,看见他掌心泛着淡金色微光,像有什么在皮肤下流动,温热而柔和。
他低头看了看,又抬头对她笑:“有点热。”
苏念握住他的手,温度透过指缝传进来,带着某种熟悉的、像春天融雪般的触感。
窗外的雨声里,她听见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嗡鸣,像是某种古老的仪器,终于被唤醒了。
而在城市边缘的废弃信号塔下,锈迹斑斑的铁门“吱呀”一声裂开条缝,月光漏进去,照亮了地面上新鲜的脚印——是四十一码的鞋印,鞋底花纹,和星屿常穿的那双运动鞋,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