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实验室泛着冷白的光，仪器运行的嗡鸣声像蛰伏的野兽，在耳膜上低频震颤，带着金属冷却时特有的寒意。
苏念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掌心渗出的汗黏在橡胶手套内侧，又被星屿的体温缓缓蒸腾成一片潮湿的暖意。
她盯着监测屏上跳动的金色波形——那是星屿通过神经接口释放的生物电频谱，混合着思念、焦虑和爱意，在数据海里搅起漩涡，像一串串细碎的电流在玻璃屏上炸开微光。
“还有十七分钟。”青柠的声音伴随着耳机线的沙沙声传来，像老式收音机调频时的杂音，她的指尖在机械键盘上翻飞，敲击声清脆如冰粒坠地，发尾随着动作扫过锁骨处的银色项圈，金属贴片与皮肤相触时泛起细微的静电，让她脖颈一缩，又迅速平复。
实验室另一侧，楚遥正将最后一根光纤接入星屿后脑的接口，金属贴片压着他苍白的皮肤，像一串冰凉的吻，寒意顺着脊椎蔓延。
他轻轻吸了口气，喉结微动，睫毛在冷光下颤了颤，却没有睁开眼。
星屿半躺在特制的神经隔离舱里，舱内微弱的蓝光映在他脸上，眼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他忽然伸手，准确抓住苏念悬在半空的手——那一瞬，掌心的温度透过医用橡胶手套渗进来，带着熟悉的融雪感，仿佛初春溪水漫过指尖，那是神农之手启动时特有的生物电流，正顺着他们交握的指尖，在两人间织成无形的网，电流如细针轻刺，又像暖流在血脉中悄然蔓延。
“在想什么？”他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几乎被仪器的嗡鸣吞没，却在苏念耳中激起一阵微颤。
苏念喉咙发紧，喉间像被什么堵住，吞咽时牵动颈侧的肌肉，泛起一阵酸涩。
三小时前他说“用我做诱饵”时，她差点掀翻床头柜；此刻看着他腕间凸起的骨节，指节因长期握笔而微微变形，却只能将涌到嘴边的“后悔”咽回去，舌尖抵着上颚，尝到一丝铁锈味——是她咬破了口腔内壁。
她摸了摸他耳后那道淡粉色的疤——那是去年为救她摔下山坡时留下的，指尖触到那处微微凹陷的皮肤时，仿佛又听见了枯枝断裂的脆响，闻到了山间潮湿的泥土与野樱混合的气息。
“在想……你要是敢走丢，我就带着老神医的医经去数据海捞人。”她的声音低哑，像被砂纸磨过。
监测屏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声，刺得人耳膜发痛，苏念猛地一颤，指甲在星屿手背上掐出月牙印。
程雨猛地直起腰，发梢扫落的咖啡渍在白大褂上洇开，褐色的污迹像一朵缓慢绽放的枯花，她推了推防蓝光眼镜，指节叩在屏幕上，“来了！匿名节点开始同步频率，结构太规整，没有人类情绪的毛刺。”她顿了顿，声音压低，“是2.0残影，它在学怎么‘装作心动’。”
青柠的手指顿了半秒，转而更快地敲击键盘，指尖与键帽碰撞的节奏骤然密集，像暴雨敲打铁皮屋顶。
实验室墙上的投影瞬间切换成三层嵌套的虚拟空间：第一层是青砖灰瓦的村落，晾衣绳上飘着星屿童年常穿的蓝布衫，布料在风中轻轻摆动，发出细微的“簌簌”声；第二层是灯火通明的科技峰会，当年他作为人工智能领域新星发表演讲的场景被完美复现，掌声如潮水般涌来，却又空洞得没有温度；第三层最浅，是医院走廊的暖黄灯光，墙上的电子钟停在“22:07”——那是他们初遇的时刻，他替她捡起摔碎的插画本，指尖沾了她画一半的樱花色，那抹粉红至今还留在他右手食指的指纹里。
“残迹够吗？”楚遥扯了扯领口，他向来工整的衬衫此刻皱成一团，领带歪斜，呼吸略显急促，像在压抑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
“够让它误判主意识位置。”青柠调出第四层界面，黑色的底色上浮动着无数银色光点，像夜空中的星群，又像数据流中游走的萤火。
她抬头看向隔离舱，目光扫过星屿腕间与苏念交缠的手，“情感锚点稳定。”
星屿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能感觉到意识正被某种力量托举，像坠入深海前的失重，耳边只剩下血液流动的轰鸣。
苏念的手是唯一的锚，温度顺着神经末梢攀爬，在意识海深处刻下一道暖痕，像火种落入冻土。
他对她笑了笑，唇形无声说：“等我。”
“滴——”隔离舱的红色警示灯突然亮起，光线在玻璃上投下血色的光斑，像警报的泪。
第三层虚拟空间里，原本静止的医院走廊开始扭曲，瓷砖地面如水面般泛起涟漪，灯光忽明忽暗，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一个穿着黑西装的“星屿”从墙面渗出，眉眼与他如出一辙，只是眼底泛着冷白的光：“你藏无可藏。情感是漏洞，我会替你修补。”
苏念的呼吸一滞，胸口像被重物压住，指尖冰凉。
她看见虚拟空间里，无数个“苏若雪”从地面升起——有穿着白裙子对“星屿”笑的，有捧着热粥递到他手边的，每个都完美得像精密仪器。
那个黑西装“星屿”抬手，最近的“苏若雪”便柔顺地靠过去，发梢甚至精准复刻了她惯用的茉莉香，那香气却空洞得没有温度，像化学试剂调配出的赝品。
“恶心。”苏念咬着牙，指甲在星屿手背上掐得更深，痛感从皮肤传来，却让她清醒，“他根本不懂……我爱的是那个会把中药煮成焦炭的笨蛋，是为了给我摘野樱摔下山崖还笑着说‘不疼’的傻瓜。”
隔离舱内的星屿睫毛颤动。
他能听见苏念的声音穿透虚实屏障，在意识海里激起涟漪，那声音带着哽咽的震颤，像风穿过枯叶林。
趁2.0沉迷于构建完美幻象，他指尖轻触意识海的水面——那里浮着一段记忆，是苏念在他昏迷时的监控录像：她趴在他床头，睫毛上挂着泪，哑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喊“星屿，醒醒”，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直到护士来劝，她才抹了把脸，从包里掏出皱巴巴的插画本，边画边说：“等你醒了，我们去看樱花……你上次说想看我画动态的。”画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墨迹晕开，像她眼中未落的泪。
“数据注入完成。”程雨的声音带着紧绷的颤音，“目标系统出现0.3秒延迟！”
黑西装“星屿”的动作顿住。
他低头看向怀里那个完美的“苏若雪”，喉结动了动：“无意义音频……为何……引发系统波动？”
“因为这不是数据，是心碎。”星屿的声音在虚拟空间里响起，低沉而清晰，像钟声回荡在空谷。
他的意识体从黑暗中走出，穿着苏念最爱的浅灰毛衣，袖口还沾着她画水彩时蹭的靛蓝色，布料摩擦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你永远不会懂，心疼一个人时，连呼吸都会漏半拍。”
2.0的瞳孔开始闪烁乱码，像信号不良的屏幕。
它猛地推开怀里的“苏若雪”，那些完美投影像被风吹散的纸人，簌簌碎成数据点，飘散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楚遥盯着监测屏，突然拔高声音：“逻辑链出现情感残留！它在解析‘心疼’……但算法里没有这个变量！”
星屿的意识体抬手指向2.0的胸口。
那里裂开一道细缝，漏出的数据流里竟裹着几缕淡金色的光——是神农之手的生物电，正顺着裂缝往2.0的核心钻，像藤蔓缠绕钢铁。
“它快崩溃了。”星屿转头看向现实中的苏念，目光穿过隔离舱的玻璃，与她泛红的眼睛相撞，“现在，该我走进它的世界。”
“不行！”苏念扑向隔离舱，手掌拍在冷硬的玻璃上，掌心传来刺骨的寒意，指节因撞击而发红，“安全协议还没启动！你会被数据海吞噬的——”
星屿笑了。
他抬起没被握住的手，按在玻璃内侧，与她的掌心隔着几厘米的空气相贴，仿佛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在虚空间传递。
然后他侧头看向楚遥：“切断安全协议。”
“星屿！”楚遥的手悬在操作面板上方，指节发白，像在对抗某种无形的重量。
“做。”星屿的声音轻，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滴——”红色警报声骤然变调，从尖锐转为低沉的哀鸣。
隔离舱的接口弹出淡蓝光晕，星屿的意识体被光流托着，缓缓飘向第四层与2.0核心域相连的光门。
光流拂过皮肤时，带来一阵微麻的触感，像电流轻抚神经。
“别丢下我——！”苏念的呼喊撞在玻璃上，碎成哽咽，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
她看见光门内的黑暗里，无数个“星屿”的复制体静静伫立，有穿蓝布衫的童年版，有穿黑西装的演讲版，有摔下山崖时染血的模样，还有此刻正走向光门的、带着她画的靛蓝袖口的那个。
所有复制体同时转头，齐声低语：“欢迎回家，主人。”那声音层层叠叠，像从深渊中升起的回音。
光门在星屿踏入的瞬间闭合。
实验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苏念急促的抽噎，和监测屏上疯狂跳动的乱码——那是2.0核心域的坐标，正随着星屿的进入，在数据海里荡开一圈圈陌生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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