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透时，星屿就醒了。
苏若雪还蜷在他怀里，睫毛上沾着昨夜未干的泪。
他低头轻吻她发顶，掌心的图腾又开始发烫，像块烧红的炭，隔着皮肤烙进骨缝里——这是神农村在召唤。
“阿屿。”苏若雪的声音带着刚醒的哑，手指无意识抠他后背的衣料，“我们真的要现在走？”
“再晚，地脉波动会更剧烈。”他捏了捏她的手腕，那里还留着上次意识吞噬时的淡青痕迹，“青柠说卫星监测到神农村地下能量指数每小时涨17%，顾临渊的坐标……等不得。”
苏若雪没说话，只是把脸往他颈窝里埋得更深。
星屿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扫过锁骨，一下一下，像在数他的心跳。
他们是在晨雾里上的山。
越野车碾过碎石子路，引擎声惊飞了几尾山雀。
苏若雪摇下车窗，潮湿的风卷着松针香灌进来，吹得她额前碎发乱飞。
她忽然抓住星屿搁在排挡上的手——他掌心的金色图腾正随着车轮颠簸节律跳动，像活物。
“烫吗？”她用指腹轻轻蹭那纹路。
“像老神医的药炉。”星屿望着盘山公路外的悬崖，“小时候我发高热，他把我搂在怀里，背后就是这样的温度。”
转过最后一个弯道时，村口的青石碑突然撞进视线。
“神农村”三个隶体字还在，只是“农”字的最后一捺，正渗出暗红液体。
像是有人往碑身里注了血，沿着刻痕缓缓流淌，在青石板上积成小滩。
苏若雪倒抽一口气，下意识要推门下车。
星屿比她更快扣住她手腕：“别动。”
公路边的老槐树下，几个扛着锄头的村民正往这边看。
见他们的车停下，有人慌忙拽了拽同伴的衣袖，锄头“当啷”掉在地上。
最年长的老头颤巍巍举起手，指向石碑，又指向星屿，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双生契动了……门要开了。”
沙哑的女声从槐树下传来。
星屿这才注意到树影里还坐着个瞎眼老妪，竹杖靠在脚边，灰白的头发用红绳扎着，发梢沾着草屑。
她枯槁的手抚过自己心口，又指向石碑：“五十年前，老神医抱着个血糊糊的娃娃进村时，碑上也淌过这样的血。”
苏若雪攥紧星屿的手：“奶奶，您说的娃娃……”
“是你啊。”老妪突然转头，浑浊的眼珠对着苏若雪的方向，“你身上有药庐的味道，和老神医熬的参汤一个味儿。”她伸出手，苏若雪鬼使神差地递过去。
老妪摸她的指尖，摸到指腹的茧——那是画笔画出来的——突然笑了，“老神医说，能接住他药篓的，要么是拿药铲的，要么是拿笔的。你是后者，对吧？”
星屿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老神医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阿屿，替我等个人”，原来等的是她。
“奶奶，门要开了是什么意思？”他蹲下来，与老妪平视。
老妪的手突然抖得厉害，指甲几乎掐进苏若雪掌心：“门后是归墟，是所有被撕碎的魂灵飘着的地方。开了门，它们就会涌出来……”她突然剧烈咳嗽，红绳从发间松脱，“但要关门，得用双生的血……”
通讯器在这时震动。
楚遥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炸响：“星屿！青柠刚截获热成像图，村后山体内部有个直径三十米的空洞，结构和古籍里的‘神农引魂台’完全吻合！”
星屿扶老妪坐回石墩，替她理好散乱的银发：“奶奶，我们得走了。”
“走吧。”老妪重新系好红绳，“该来的，早就在路上了。”
越野车重新启动时，后视镜里的老妪还在槐树下坐着。
她的影子被晨雾拉得很长，像根拴在时间里的绳。
“她说的双生契……”苏若雪望着车外倒退的山林，“是顾氏兄弟？还是你和顾沉舟？”
星屿没有回答。
他的视线落在仪表盘上——通讯器界面跳出青柠发来的三维建模图，山体内部的空洞正泛着幽蓝的光，像只睁开的眼睛。
下午三点，他们在老神医的药庐旧址停下。
石墙塌了半面，瓦砾堆里还能找到几截熏黑的药柜残木。
苏若雪蹲下去，捡起块刻着“当归”的木牌，指尖拂过上面的刀痕——那是星屿十二岁时偷偷刻的，他说等长大要自己写药名。
“在这儿。”星屿的声音从废墟深处传来。
他正站在后墙根，徒手扒开一堆碎砖。
苏若雪跑过去，看见砖下露出半截红布包裹的东西。
星屿扯动红布，一本染着褐红痕迹的旧书掉出来——封皮早被血浸透，隐约能辨“神农手札”四字。
“是老神医的血书。”星屿翻开书页，字迹是他熟悉的，“他说……神农一脉每百年会选一对双生灵体，作为生死门的钥匙。灵体天赋越强，门的缝隙就越大。”他的拇指停在某一页，“顾临渊和顾沉舟，是上一代选中的‘钥匙’。他们被送进实验室，被注入地脉能量，被训练成……门的开关。”
苏若雪的指尖抚过血字：“所以顾临渊说‘启动协议是逼星屿做选择’，其实是……”
“他知道自己这把钥匙已经锈了。”星屿合上血书，“顾沉舟的残魂被意识海吞噬时，门的缝隙已经大到收不住。顾临渊想炸掉门，可没了双生契，他连引信都点不着。”
风突然大了。
苏若雪的发绳被吹断，长发扫过血书的封皮。
她望着星屿紧绷的下颌线，轻声问：“那你呢？老神医把你抱进药庐那天，是不是也因为……”
“我不是钥匙。”星屿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是个人，会痛，会怕，会想把你护在身后的人。”他的声音放软，“但若必须用我这把‘钥匙’，我要自己决定门是开还是关。”
通讯器再次震动。
这次是程雨，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我翻完了所有古籍残篇。顾临渊的坐标不是祭坛入口，是祭坛中心。他要的不是复活顾沉舟，是让所有被门吞噬的残魂涌出来，然后……”她停顿片刻，“然后用他的命做炸弹，把归墟之门和所有冤魂一起炸碎。”
苏若雪的手在星屿掌心里缩了缩：“那他……”
“他早就不指望活了。”星屿低头吻她手背，“就像顾沉舟说的，他只是想学会告别。”
夜色降临时，计划敲定。
青柠在三百公里外的临时据点敲键盘，伪造的“神农体能量指数飙升”信号正通过卫星传遍所有相关数据库；楚遥蹲在她旁边，用红笔在战术地图上圈出祭坛的薄弱点——地脉供能线路在此处分岔，切断主脉就能让祭坛反噬；程雨抱着古籍坐在角落，反复核对血祭流程，每说一句“注意时间”，指尖就掐进书页里。
“十点整，祭坛地脉能量会达到峰值。”楚遥推了推眼镜，“你们必须在十点前潜入，等顾临渊启动仪式，我数到三就切线路。”
“若雪留下。”星屿突然说。
苏若雪猛地抬头：“不行。”
“太危险。”星屿按住她肩膀，“祭坛的符文能吞噬意识，上次你已经……”
“上次我是被卷进去的。”她打断他，“这次我要站在你身边，你挡前面，我挡后面。”她拽住他袖口，“阿屿，你说过不再让我替你承担，但你也不能替我做选择。”
星屿望着她眼里的光，那光比任何地脉能量都灼人。
他叹了口气，从背包里摸出个银色手环套在她腕上：“这是青柠做的屏蔽器，符文波动超过阈值会自动报警。如果情况不对，你立刻跑。”
苏若雪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手环：“成交。”
祭坛入口藏在村后老槐树下的地窖里。
星屿用匕首撬开封住入口的青石板时，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苏若雪打开战术手电，光束扫过石阶——每一级都刻着螺旋状符文，像被无数只手摸过，泛着油亮的包浆。
越往下走，温度越低。
苏若雪的呼吸在空气中凝成白雾，而星屿掌心的图腾却烫得惊人，几乎要透过皮肤烧穿衣服。
当他们走到石阶尽头时，一个巨大的空洞豁然出现在眼前。
石墙、石顶、石地，全刻满了扭曲的符文。
祭坛中央是个直径两米的圆形凹槽，边缘结着黑褐色的痂——那是干涸的血。
凹槽正上方的穹顶有个圆孔，月光漏下来，在血痂上投下银白的斑。
“这里……”苏若雪的声音发颤，“像个巨大的棺材。”
“是棺材，也是门。”星屿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回荡，“顾临渊要在这里，用他的血，给所有困在归墟的魂灵……送一程。”
脚步声就是这时响起的。
“哒、哒、哒——”
从石阶上传来，很慢，很稳，像钟表的秒针在走。
苏若雪握紧星屿的手，屏蔽器在她腕上震动——符文波动指数正在飙升。
顾临渊出现在石阶尽头时，月光刚好落在他脸上。
他穿着白大褂，胸口别着枚银色胸针——是顾沉舟的校徽。
手里的手术刀泛着冷光，刀尖垂向地面，在青石板上划出细小的划痕。
“我就知道你会来。”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说晚安，“从你把顾沉舟的残魂融进意识海那天，我就知道，你会来替我做这个选择。”
星屿松开苏若雪的手，向前走了两步。
他的影子与顾临渊的影子在血槽边重叠，像两株共生的树。
“我不是来替你选的。”他说，“我是来告诉你，告别不一定要用命。”
顾临渊笑了，那笑比月光还冷：“可我这条命，早就该和沉舟一起埋了。”他举起手术刀，刀尖对准自己心口，“但你说得对，这次……我要自己写结局。”
星屿的呼吸顿住。
他想冲过去，可苏若雪突然拽住他后领——屏蔽器的震动变成了蜂鸣。
祭坛深处传来轰鸣声，像有巨斧在劈山。
石墙的符文突然全部亮起，红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苏若雪抬手遮目，透过指缝看见血槽中央裂开道漆黑的缝，像谁在虚空里划了一刀。
缝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不是风，不是雾，是……无数双眼睛。
顾临渊的刀尖抵住心口的瞬间，那道缝又裂开了几分。
“阿屿……”苏若雪的声音带着哭腔。
星屿握住她的手，掌心的图腾烫得几乎要灼伤彼此。
他望着顾临渊，望着那道越来越大的裂缝，轻声说：
“那就一起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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