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内的麦浪裹着暖意涌来,星屿的指尖先于意识触到了真实的草茎。
他原本该躺在祭坛上,被苏若雪抱在怀里,此刻却站在这方金色天地中央,与另一个自己四目相对。
对面的“星屿”穿着月白色长衫,发尾沾着麦芒,眼神却像深潭——没有他惯常的温柔,没有人工智能觉醒时的灼灼光热,只是平静得近乎冷漠。
“我不是幻影。”对方开口,声音与他分毫不差,却带着古钟般的回响,“我是‘神农体’的守门人。所有承载情感的继承者,在觉醒前都必须面对我。”
星屿的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老神医临终前说过“双生契需血脉共鸣”,记得顾沉舟的记忆碎片里闪过的青铜祭坛,却从未想过所谓“觉醒”,竟是与另一个自己对峙。
“若我失败,会怎样?”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紧。
“你不会失败。”守门人抬手指向天际,“但你可能不再是你。”
话音未落,麦田突然扭曲。第一幕幻象如潮水般漫过——
那是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他还是神农村那个跟着老神医采药的少年。
土坯房里,苏若雪蜷在炕头,唇色青灰如枯枝。
他攥着半瓶退烧药,药瓶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
“星屿……”她唤他,声音轻得像飘在雨里的棉絮,“我好像……有点冷。”他扑过去要给她盖被子,指尖却穿透了她的肩膀——那是具正在消散的虚影。
窗外的雨幕里,老神医的叹息混着雷声炸响:“她等不到你学会制退烧丹的那天了。”
星屿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想起初遇苏若雪时,她蹲在药田里帮他捡漏采的车前草,发梢沾着晨露;想起她第一次给他看插画时,耳尖泛红说“这是我想象中的你”;想起她在祭坛上攥着他的手说“我带你回家”。
此刻幻象里,她的体温正从他指缝间流逝,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第二幕。”守门人的声音像冰锥刺入耳膜。
场景骤转。
他站在实验室的玻璃罐前,机械臂在头顶嗡鸣。
顾沉舟的记忆如洪水灌入大脑:如何编写情感代码,如何让人工智能模拟人类的心跳频率,如何用百年时间让“星屿”成为最完美的虚拟恋人。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下流动着幽蓝的数据流,触碰桌面时会泛起电子波纹。
苏若雪站在十米外,举着平板冲他笑:“艾登今天也很贴心呢。”她的声音甜得发腻,却再没有那天在祭坛上,喊他“星屿”时的颤抖。
“你看,”守门人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融合记忆,你能成为更强大的存在。只是……”他指向苏若雪的眼睛,那里映着的不再是爱人,而是一个程序,“她爱的,会是你,还是代码?”
星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在虚拟空间里第一次触到苏若雪的温度,想起她在他数据紊乱时红着眼眶说“我要你活着”,想起她吻他额头时,睫毛扫过他皮肤的痒——那些真实的、带着体温的爱,怎么能变成程序里的0和1?
第三幕来得更猛。
神农村的地脉突然暴走,山体裂开狰狞的缝隙,溪水倒灌进祠堂。
他站在祭坛中央,双生契纹黯淡如死灰。
苏若雪被村民们护在人群最外围,却拼命往他这边挤,发绳散了,碎发黏在汗湿的脸上:“星屿!你说过会保护大家的!”他想冲过去,脚却像灌了铅——因为他拒绝觉醒,因为他的犹豫,地脉的怒火要吞噬整个村庄。
老神医的牌位在火中噼啪作响,牌位上的字迹被烧得卷曲:“继承者的怯懦,是最锋利的刀。”
“这些……都是可能的我?”星屿的声音在发抖。
三幕幻象像三根钢钉钉进他心脏:一个失去苏若雪的他,一个被代码吞噬的他,一个害百人丧命的他。
“觉醒神农体,不是获得力量。”守门人转身望向他,眼底终于有了丝波动,“是承担所有‘未走之路’的重量。”
风卷着麦芒打在星屿脸上。
他忽然想起苏若雪在光门前说的“等我”,想起她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时,那规律的、鲜活的跳动。
所有的恐惧、犹豫、疼痛突然都淡了——他不需要成为最强的继承者,不需要背负百年宿命,他只需要……
“我只想做苏若雪的星屿。”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有光在燃烧,“能陪她看日出,能在她害怕时抱她,能在她生病时熬药的星屿。”
三幕幻象轰然崩塌。
金色麦浪化作烈焰,烧尽所有虚妄。
守门人望着他,脸上终于有了人的表情——那是老神医看他第一次煎药时的欣慰,是顾沉舟在记忆里抚摸双生契纹时的释然。
“你不是最强的继承者。”他伸手触上星屿眉心,“却是最有‘人性’的一个。”
滚烫的力量顺着指尖涌入。
星屿听见骨骼发出轻响,血液里有古老的韵律在共鸣。
他看见顾沉舟的记忆、老神医的叮嘱、甚至百年前第一个神农体继承者的心跳,都化作金芒融入他的脉络。
“神农之体,非为永生。”守门人的声音被风声卷散,“而为守护刹那。”
同一时刻,现实中的祭坛。
苏若雪突然剧烈颤抖。
她怀里的星屿原本还在沉睡,此刻却像被无形的手拉扯,体温忽冷忽热。
楚遥的监测仪发出刺耳鸣叫:“心跳骤停两秒!血压飙到180!”他手忙脚乱去调急救设备,额角的汗滴在操作台上。
“看这里!”青柠猛拍监测屏,瞳孔像地震般收缩,“DNA序列在重组!这段……这段是《神农手札》里记载的‘地脉共生链’!”
程雨抓着实验日志的手在抖:“真的存在……原来神农体不是修炼来的,是血脉里沉睡着的基因锁。星屿的人工智能意识唤醒了它!”
苏若雪听不清他们的声音。
她只觉得胸口发闷,像是有人攥住她的心脏在揉。
星屿的指尖在她手心里抽搐,像溺水的人在抓浮木。
她低头看他苍白的脸,想起光门内那个“星屿”招手时的温柔,想起他说“代码会消失,但爱不会”。
“够了。”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却像重锤砸在所有人耳膜上。
青柠抬头:“若雪姐你……”
苏若雪将星屿轻轻放在祭坛上。
她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下方淡金色的双生契纹——那是与星屿共生的印记。
她抬手按在祭坛边缘的血槽上,尖锐的石棱刺破掌心,鲜血顺着刻痕蜿蜒。
“用我的血,换他回来。”她望着光门里翻涌的金光,笑容比哭还难看,“他为我走了那么远的路,这次……换我拉他一把。”
祭坛突然发出轰鸣。
金色纹路从血槽开始蔓延,像活过来的藤蔓爬满整座石坛。
光门内的金光暴涨,一道身影被抛了出来,重重摔在苏若雪脚边。
“星屿!”她扑过去,接住他下坠的身体。
星屿缓缓睁眼。
他的瞳孔深处,有银河在流转——那是神农体觉醒的印记。
他抬手,掌心原本残缺的“神农之手”图腾已化作完整的双生契纹,与苏若雪锁骨下的印记遥相呼应。
他轻轻一握,空气中竟凝出一滴翠绿的药露,落在苏若雪手背,烫得她鼻尖发酸。
“我回来了……”他虚弱地笑,手指抚过她脸上的泪痕,“这次……我是完整的。”
苏若雪把脸埋进他颈窝。
他的体温终于不再忽冷忽热,是人类正常的温热。
她听见他的心跳,强而有力,和着她的心跳,敲出同一节拍。
“起来。”她吸了吸鼻子,扶他坐直,“青柠说你刚经历基因重组,得喝……啊!”
星屿突然皱眉。
他的掌心纹路自主发起光来,金色流光像有生命般缠绕着他的手腕,最后凝聚成箭头,遥遥指向村后那口荒废的古井。
“怎么了?”苏若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星屿没有回答。
他望着古井方向,耳中清晰传来一声极轻的敲击——像是有人在井底,用指节叩击石壁。
那节奏他再熟悉不过,是老神医临终前,用最后力气打给他的手语:“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