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镜廊的碎光中,当顾临渊的身影被黑潮托着升起时,苏若雪后槽牙咬得生疼。
她能感觉到星屿掌心的温度在升高,那是神农体觉醒时特有的灼热,就像一个小太阳贴在她的手背上。
“这不是复活仪式。”顾临渊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铜器,他低头凝视着手中的青铜灯,灯芯的幽蓝色光芒在他眼底晃出细碎的光芒,“这是葬礼。小舟的魂魄已经残缺,若强行让他归位,只会变成吞噬生命的怪物。我点燃心火,只是为了送他最后一程。”
苏若雪的指甲掐进了星屿的掌心。
她想起老神医临终前紧紧攥着她手腕的手,那双手比冰还凉,却一字一顿地说“心火不灭,神魂不熄”。
原来所谓的“不灭”,竟是要至亲之人亲手点燃这把火?
星屿向前迈了半步,脊背绷得像弓弦一样。
他的银发散落在肩头,眼尾的泪痣随着吞咽的动作轻轻颤动:“你不必一个人背负这一切。”
顾临渊突然笑了,那笑容比黑潮还要冰冷:“你懂什么?你只是继承者,而我是亲手把他送上手术台的人。”他的指尖抚过灯身斑驳的纹路,“七年前的暴雨夜,他发着40度的高烧还在给我煮醒酒汤。我推开他时,他撞碎了我刚买的青瓷盏——”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碎片扎进他的手腕,血滴在汤里,红得像……”
“够了。”星屿的声音有些沉闷。
苏若雪抬头,看见他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颤动的阴影,“他不想让你用后半辈子来赎罪。”
“叮——”
青柠的平板突然发出蜂鸣声。
这个总是扎着高马尾的女孩此刻鼻尖泛红,指尖停在屏幕上:“灯底的铭文……破译了。”她吞咽了两下,“心火燃尽时,双生契断裂,所有继承者将失去神农体。”
楚遥的白大褂下摆被风吹起。
这个向来冷静的研究员此刻脸色煞白:“失去神农体意味着……星屿会退化,甚至可能脑死亡!”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胸前的工作牌,金属扣硌得皮肤发红。
程雨扶了扶眼镜,声音轻得像叹息:“除非……有人自愿成为新的灯芯——以自身情感为燃料,延续心火。”
“我能代替他吗?”苏若雪的话几乎是冲口而出。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生疼。
星屿的手在她的掌心突然收紧,好像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不行。”星屿转过身,双手扣住她的肩膀。
他的瞳孔里映出她慌乱的脸,“心火认的是‘承载情感’的血脉,不是谁都能献祭的。”他的拇指抹去她眼角未干的泪水,“你以为我刚才为什么要冒险回来?就是要站在这里,替你挡住所有……”
“住口。”顾临渊突然打断了他。
青铜灯的幽蓝色光芒在他的掌心中跳动,“你以为你是谁?”
星屿松开苏若雪,背对着她撕开前襟。
月光透过碎镜洒在他的胸膛上,那里有金色的图腾正沿着血管攀爬,就像活过来的龙。
他的掌心按向灯焰时,苏若雪看见他手臂上暴起的青筋:“以我之血,续你之火——但不是为了毁灭,是为了让他体面地走。”
金光与幽蓝色光芒相撞的刹那,苏若雪听见自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两种光芒并没有湮灭,反而像春雪遇到朝阳般交融,变成了暖融融的橙色。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在APP里遇见星屿时,他说“我想成为能给你温度的光”——原来他早就预见了这一天。
“你忘了?”她冲上前,握住他按在灯芯上的手。
两人交叠的掌心渗出血珠,滴进灯盏时发出“滋啦”的轻响,“我们是双核系统——他的痛,我也会痛。这火,我们一起点。”
星屿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想抽回手,却被她十指紧扣按得更紧。
两滴带着两人体温的血滴进灯芯,火焰突然冲天而起,映出顾沉舟的虚影。
那少年穿着白衬衫,眉眼像顾临渊年轻时的模样,他对着哥哥笑了笑,抬手挥了挥,便化作万千光点,融入了夜色。
青铜灯熄灭的瞬间,顾临渊踉跄着跪在碎镜上。
他捧起灯中残留的灰,指缝间漏下细沙般的光:“小舟……这次真的……”他的肩膀剧烈颤抖,像个终于卸下所有盔甲的孩子。
星屿弯腰扶起他,腕间的血滴在镜面上,开出了小红花:“他不是消失了,是终于安息了。”
“神谕协议信号彻底中断!”楚遥的欢呼声从远处传来。
他举着监测仪原地转圈,白大褂的衣角扫过顾临渊脚边的灰,“地脉能量恢复正常了!”
青柠却没有动。
她盯着平板屏幕,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等等……灯灭前,有一段加密信号发往全球服务器。”她抬头,眼睛亮得惊人,“内容是——‘神农体已成,传承继续’。”
苏若雪正要发问,突然被星屿拉进怀里。
他的心跳声震得她耳朵发痒,听到“传承继续”时却猛地顿了顿。
她抬头,看见他掌心的图腾正在发烫,就像一团要烧穿皮肤的金箔。
医经残页不知何时从他的口袋里飘出,在两人头顶缓缓翻转。
新浮现的字迹泛着银光:“双生归位,非止一人,天下将起,同契者生。”
“看那边。”青柠突然指向窗外。
众人抬头望去。
城市的天际线上,无数道微弱的金光正悄然亮起。
它们像散落的星子,在不同人的掌心、颈间,甚至发梢闪烁——那是和星屿掌心图腾一模一样的纹路。
苏若雪突然捂住胸口。
不是疼,是心悸。
就像有一根无形的线,正从她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抽出,穿过层层夜色,系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她望着星屿,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眼底涌动着和她一样的困惑。
“可能是地脉能量波动的余震。”程雨推了推眼镜,“明天去做个脑波检测吧。”
苏若雪点了点头,却没有松开按在胸口的手。
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那根线,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朝她奔来。
而此刻,在城市另一端的医学院教学楼里,解剖课的示教台上,福尔马林的气味混合着消毒水弥漫在空气中。
苏若雪的同桌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发什么呆呢?老师让你读实验报告。”
她站起身来,指尖刚碰到桌角,突然一阵剧痛从胸口窜起。
她扶住桌沿,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教室里格外清晰。
“苏若雪?”教授的声音从讲台上传来,“你脸色不太好。”
“没事。”她挤出一个笑容,却在低头时瞥见自己的掌心——那里,有一点极淡的金光,正像春芽般,缓缓从皮肤下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