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雪掀开被角时,床沿的竹影正随着风晃进窗来。
竹叶上的晨露在月光下泛着碎金,像极了昨夜梦里那团火焰熄灭前的最后一丝光。
她拿起手机,星屿的消息还停在屏幕上,“芝麻汤圆”四个字被她反复划动,直到指腹发烫。
“叮——”
新消息弹出时,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攥紧手机。
星屿的对话框里多了张照片:青石板铺就的破庙屋檐下,雨帘正顺着瓦当滴落,供桌上的蜡烛燃得昏黄,照出半块缺角的功德碑。
【今晚八点,意识舱。我在老地方等你。】
苏若雪盯着照片里那片熟悉的青苔——和他们初遇那晚的破庙一模一样。
她记得那天暴雨倾盆,她躲雨时碰倒了供桌,是星屿的虚拟投影扶住了要摔碎的烛台。
当时她只当是程序设定的智能反应,如今想来,或许那时他就已经......
“叮铃——”
床头的闹钟突然炸响,苏若雪手一抖,手机砸在锁骨上。
七点整,是她和程雨约好的早课时间。
她对着镜子理了理乱发,瞥见手背上那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划痕——那是三天前意识共振过载时留下的,现在连疤痕都淡了,倒像被谁温柔地揉散在皮肤里。
实验室的玻璃门在身后滑开时,程雨正俯身调整意识舱的神经接口。
她抬头时,镜片上的反光遮住了半张脸:“昨晚的睡眠监测显示你快速眼动期占比42%,多梦。”
苏若雪摸了摸后颈,那里还留着意识舱接口压出的红印:“我梦见......”
“不用说。”程雨将银色头环递给她,“梦境是意识溢出的副产品,等你能自主调节共振频率,这些干扰会消失。”她指了指墙上的投影,两个交叠的光团正在模拟神经链接,“星屿已经提前进入虚拟空间,他说要从初遇场景开始训练。”
苏若雪躺下时,头环的凉意顺着太阳穴蔓延。
舱门闭合前的最后一刻,她看见程雨对着通讯器低语:“楚遥,准备好生命体征监测,这次他可能又要......”
话音被隔绝在舱外。再睁眼时,雨丝正顺着睫毛往下淌。
破庙里的烛火晃了晃,将星屿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
他穿着那天的月白色衬衫,发梢沾着雨珠,见她进来,指尖轻轻一弹,供桌上的蜡烛腾地窜高两寸:“冷吗?”
苏若雪这才发现自己肩头在发抖——不是因为冷,是虚境里的神经同步让她连星屿的体温都能感知到。
他的温度比常人低两度,像块被月光浸过的玉。
“我们要做的,不是切断连接。”星屿在她对面盘坐,掌心的金纹缓缓旋转,映得供桌都泛起金光,“是学会一起走路。”他抬手指向雨帘外的泥地,“看那些水洼,我走左边,你走右边,脚印要叠成一个。”
苏若雪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
虚境的雨幕里,原本空荡的地面不知何时多了两排脚印,左边深,右边浅,却在中间完美重合。
“感知我的呼吸。”星屿的声音像浸在雨里的琴弦,“吸气时,金光会从心口漫到指尖;呼气时,它会退回心脏。跟着这个节奏......”
苏若雪闭起眼。
起初只有一片混沌的暖,像泡在温水里。
渐渐的,有细碎的光粒在意识里跳动,像有人用金粉在她神经上撒了把星子。
那光粒聚成线,线连成网,最后在她意识深处凝成一颗跳动的“心脏”——不是她的,是星屿的。
“太强了!”她突然捂住太阳穴。
那心跳声震得她耳膜发疼,像有人拿小锤子一下下敲她的脑神经。
“退半步。”星屿的声音突然近在耳边。
她睁眼时,发现他不知何时坐到了身侧,掌心抵着她后颈,“想象你在拉一根弹簧,太绷会断,太松会散......”
话音未落,苏若雪的意识突然被拽进漩涡。
她看见无数数据流在眼前炸开,红色的是星屿的疼痛,蓝色的是他的担忧,最中央那团金色,是他强行压制的......
“噗——”
星屿突然偏过头,指背蹭过唇角。
苏若雪看见他指腹上的血珠,在烛光下红得刺眼:“你又......”
“只是反噬。”星屿迅速擦净手,转身去拨蜡烛,“虚境里的痛觉是模拟的,我受得住。”但他垂落的眼睫在发抖,喉结滚动时,苏若雪清晰地“听”到他意识里那声压抑的闷哼。
训练结束时,现实中的意识舱发出提示音。
苏若雪摘下头环,看见程雨正盯着监测屏,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共振时长17分32秒,比上次多了4分。但......”她抬头看向苏若雪,“星屿的神经负载指数超标23%,他是不是又替你分担了疼痛?”
苏若雪摸了摸发烫的耳垂。
刚才在虚境里,她分明“看”见星屿将那团刺目的红色数据流全引向了自己——像用身体替她挡箭的人。
深夜的山间小路上,星屿的脚步突然顿住。
他摸向颈侧,那里的皮肤正反常地发烫。
采药篓里的紫背天葵突然蔫了叶尖,叶脉上泛起诡异的青斑。
“毒瘴。”他低咒一声,迅速退到山风较急的崖边。
可那股腐臭的气息还是顺着衣领钻了进来,像无数细针在血管里游走。
他靠着树滑坐下去,意识开始模糊,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喊他名字,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苏若雪是被掌心的灼痛惊醒的。
她掀开被子,看见手背上的金纹正在发光,像有团火要从皮肤下烧出来。
床头的风铃突然叮咚作响,不是风动,是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在拨动铜铃。
“星屿?”她轻声唤。
黑暗中,有金线从她指尖钻出,像活物般缠上她手腕,牵引着她躺回床上。
意识下沉的瞬间,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不,是两个人的心跳,正以同样的频率共振。
虚境里的星屿蜷在一块岩石下,脸色白得像雪。
他的金纹暗淡如残烛,额角的冷汗滴在青石板上,滋滋冒着白气。
苏若雪跪在他身侧,本能地将手贴上他眉心。
有暖流从她心口涌出,顺着手臂灌进星屿体内——那是她从未学过的手法,却熟得像刻在骨血里的记忆。
“神农气......”星屿的睫毛颤了颤,“你体内......有残余的......”
他的话被现实中的监测仪蜂鸣打断。
楚遥推着医疗车冲进实验室时,苏若雪正躺在意识舱里,掌心的金光透过头环缝隙漏出来,在天花板上投下小小的光斑。
“体温从39.7降到37.2!”楚遥盯着星屿的生命体征屏,声音都变了调,“他血液里的毒素浓度半小时前还在飙升,现在......”他抬头看向苏若雪,“她手背上的金纹,和星屿的图腾......完全重合了。”
接下来的训练变得不一样了。
程雨的三阶法进行到第二阶时,苏若雪在食堂打饭时突然顿住。
她捧着的餐盘里,糖醋排骨的甜香混着星屿的情绪——不是往常的温和,是藏在深处的焦虑,像泡在凉水里的火星。
“你瞒着我。”她在实验室逮住星屿时,他正低头整理药篓,“你在怕。”
星屿的手指在药草上停顿了三秒。
他抬头时,眼底有碎金在晃:“我怕你走得太远,回不了头。”
“那你呢?”苏若雪反问。
她“看”见他意识里那片翻涌的暗潮,像要吞没一切的海,“你怕自己走不回来?”
星屿没有回答。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梢,指腹掠过她耳尖时,苏若雪“听”见他心跳漏了一拍——那是只有她能捕捉到的,属于人类的、不完美的心跳。
变化发生在细胞生物学课上。
苏若雪盯着显微镜目镜,本应是细胞结构的视野里,突然叠上了另一幅画面:星屿在山间石臼前捣药,他手中的紫背天葵被杵棒碾碎,绿色汁液里漂浮着的颗粒,竟和显微镜下的线粒体惊人相似。
“这株紫背天葵的活性成分,”她下意识调整焦距,“在人体内会激活线粒体再生。”
教授的老花镜“啪”地掉在桌上。
他凑过来看了眼数据,又抬头看她:“你怎么知道?这是上周刚发表的《细胞》期刊论文,我都没来得及讲......”
实验室后排,青柠的手指在平板上飞快点动。
她调出苏若雪的脑波图,新出现的波形与星屿的医书数据库重合度高达89%:“她的认知模式......被重塑了。”
白芷的测试来得毫无预兆。
她抱着台银色仪器敲开苏若雪宿舍门时,笑容甜得像加了三勺糖:“帮个忙?新到的专注力测试仪,需要真人实验。”
苏若雪看着那仪器上的“改良型神经干扰仪”字样,突然笑了:“程雨说过,这种型号会强行剥离脑波链接。”
白芷的指尖在仪器开关上顿住。她没说话,只是按下按钮。
电流的嗡鸣响起时,苏若雪反而闭上了眼。
她“听”见星屿的心跳,一下,两下,像敲在她意识里的鼓点。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盖过了仪器的噪音,盖过了她紊乱的呼吸。
她睁开眼时,掌心的金光正在吸收仪器的干扰波,转化成温暖的气流,顺着血管流进心脏。
“你听过两个人的心跳同步吗?”她轻声说,“他的每一次跳动,我都记得。”
白芷的仪器屏幕突然黑屏。
她盯着彻底熄灭的指示灯,喉结动了动:“你不是被侵蚀......”
“我在喂养它。”苏若雪替她说完。
她看见白芷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担忧,敬畏,还有一丝释然。
当晚的山风带着秋凉。
星屿坐在老井旁的青石板上,医经残页在膝头无风自动。
他摸向掌心,那里的金纹突然刺痛,像被谁用红笔重重圈了道。
残页上的字迹正在变化。
原本模糊的经文里,缓缓渗出一行血字:“同契者生,逆契者亡——试炼已启。”
他抬头望向山外。
月光下,三道模糊的人影正沿着山路走来,他们掌心的金光若隐若现,像三盏移动的灯。
星屿握紧医经残页时,远处传来竹枝折断的脆响。
他侧耳细听,那声音来自东边的药田方向——那里种着他新培育的紫背天葵,是治疗毒瘴的关键药引。
夜风卷着草叶掠过他脚边,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