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星屿的布鞋已经沾了露水。
他沿着药田埂走得极慢,指尖掠过被踩折的紫背天葵茎秆,断裂处的汁液还泛着新鲜的青绿色——这是今晨刚发生的。
第三处踩踏痕迹出现在田垄尽头。
他蹲下身,泥地上五个凹陷的指印清晰可辨,每个指印中心都有若隐若现的纹路,像两片未完全舒展的银杏叶交叠。
星屿伸出食指,指腹轻轻压上那片泥,凉意顺着皮肤窜进骨髓——是熟悉的能量波动,带着点焦糊的灼热,像被明火烤过的艾草。
“他们不是普通人。”他低喃着直起腰,山风掀起他月白外袍的下摆。
昨夜医经残页上的血字突然在脑海里翻涌,“同契者生,逆契者亡”,原来不是警告,是预告。
“星屿!”
楚遥的声音从山径传来,他抱着笔记本电脑跑得急,额角挂着汗珠:“卫星影像调出来了。这三个人分别来自川南、浙北和陇东,但灯灭那晚——”他点开屏幕转向星屿,三张监控截图依次闪过,“都接触过神农遗物。铜针、残方、药匾,全是上世纪考古队从神农架遗址带出来的。”
星屿的目光在屏幕上顿住。
川南那人手里的铜针,针尾刻着极小的“岐”字——那是他亲手刻的,在一千三百年前某个雪夜。
“他们被遗物里的‘种子’点燃了。”他伸手按住眉心,记忆里突然闪过许多张相似的脸,在不同的朝代,不同的山村里,带着同样灼热的金光,“心火一旦被点燃,就会循着地脉找过来。”
楚遥合上电脑,喉结动了动:“那苏若雪......”
“她不是被点燃的。”星屿打断他,转身往村里走,“她是火种本身。”
月上柳梢时,苏若雪蜷在宿舍床头,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她眼尾发青。
这是她连续第三晚尝试“反向链接”——自从上次用掌心金光吸收神经干扰仪后,她总觉得和星屿的联系变得更清晰了,像两根原本缠绕的线,现在绞成了一股绳。
“星屿?”她闭眼轻声唤,意识像沉入温汤,先是听见熟悉的心跳,一下,两下,接着是药香,是青石板的凉意,是山风掠过老井的嗡鸣。
她试着推动那股联系,这次没有等待,而是主动往前探了探。
画面突然清晰起来。
她“看”见村口的老槐树,树影里站着三个模糊的人影,他们的掌心泛着金光,更诡异的是,三缕细如蛛丝的金线从他们指尖飘出,在空中连成一张网。
“他们能互相感应!”苏若雪猛睁开眼,冷汗浸透了睡衣。
她抓过手机要拨星屿的号码,却见屏幕上已经跳出他的来电——几乎是同一瞬间。
“我也看见了。”星屿的声音带着少见的紧绷,“程雨在祠堂等我们,她破译了新的经文。”
祠堂里点着两盏桐油灯,程雨的马尾辫沾着草屑,显然是刚从书堆里钻出来。
她面前摊开的医经残页泛着暗红,像是被血浸过:“双生归位,并非终结,而是神农庭重启之始。九人觉醒,唯有一对心契双核可承大统,余者化为薪柴,滋养主脉。”
“滋养主脉?”苏若雪重复着,后颈泛起凉意。
“这不是选拔,是献祭。”程雨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灼灼,“千年以来,神农体觉醒者最多九个,但最后只能活一个。可你——”她转向苏若雪,“你不是神农体,却成了核心。那些人发现自己的‘薪柴’命运后,会发疯的。”
楚遥突然插话:“所以他们真正要杀的,不是星屿......是你。”
祠堂里的风突然停了。
苏若雪望着星屿,他站在阴影里,眉峰紧拧,却在看见她目光的瞬间软了下来,走过来握住她发冷的手:“我不会让他们靠近你一步。”
深夜的村子静得反常。
星屿带着苏若雪在村界转了三圈,九枚玉符已经埋进地下,每枚都刻着“苏若雪”三个字,浸过他的血。
青柠抱着平板跟在后面,屏幕上跳动着绿色的波纹:“阵法信号已经数字化,有人靠近的话,终端会提前十分钟预警。”
“够了。”星屿蹲下身,最后一枚玉符埋进村祠地基时,忽然听见笑声。
是孩童的笑声,清脆得像银铃,却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猛地抬头,月光下,七个本该在镇里读寄宿小学的孩子站在祠前空地上,他们的校服皱巴巴的,小脸上沾着泥,却都仰着头笑。
“哥哥。”最矮的那个小女孩歪着头,伸出右手,“我们的手,发光了哦。”
星屿的瞳孔骤缩。
他看见七只小手上,淡金色的光正从掌心蔓延,那纹路和药田里的指印一模一样——是残缺的双生契纹。
山风卷起祠前的纸钱,在孩子们脚边打着旋。
星屿缓缓蹲下,指尖轻轻碰了碰小女孩的掌心。
那光突然灼烫起来,像一团要烧穿皮肤的火。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妈妈说,井里的爷爷叫我们回来玩。”另一个男孩奶声奶气地说,“他说,要我们帮他找姐姐。”
苏若雪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星屿没回头,只是轻轻将小女孩的手包进自己掌心里。
他能感觉到,那些孩子掌心的光正在往他手心里钻,带着一种贪婪的、饥饿的温度。
“若雪。”他轻声唤,“过来。”
苏若雪走到他身边,低头看见七个孩子的笑脸。
她伸出手,指尖刚碰到最近的男孩手背,那光突然变了颜色——从淡金变成暖黄,像被春风吹化的阳光。
孩子们的笑声顿住了。
那个小女孩歪着头,突然扑进苏若雪怀里:“姐姐身上,好暖。”
星屿抬头望向村外的山。
那里,更多的金光正在夜色里亮起,像星星落进了人间。
他收紧了握住苏若雪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这双手,能接住光,也能挡住火。
“他们来了。”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但我们也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