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雪是在第三夜的冷汗里惊醒的。
枕头被额角的湿发洇出深色痕迹,她抓着薄被的手指发颤,喉间还哽着那声未喊出口的“星屿”。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漏进来,在床头柜上投下一道银边——那里静静躺着一枚铜针,比她颈间护身符里那根更细些,针尖泛着冷光,像谁用冰碴子磨出来的。
“又出现了。”她的声音哑得厉害,指尖悬在铜针上方不敢触碰。
前两夜也是这样,第一夜是床头的竹席上多了半片碎玉,第二夜是梳妆镜边缘凝着一滴墨,都与她和星屿的过往相关。
可这第三夜的铜针……她摸向颈间的护身符,隔着红绳摸到里面那根熟悉的针,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两根针的纹路竟完全重合,像同一块铜料上劈出来的。
天刚蒙蒙亮,她就攥着铜针冲进了程雨的诊室。
老中医正翻着泛黄的《青囊秘录》,抬头时镜片上还沾着隔夜的茶渍。
“小苏?”她刚开口,程雨的目光就钉在了她掌心的铜针上。
“别动。”程雨的手指突然泛起淡青色微光,悬在铜针上方三寸处。
苏若雪看见针身表面浮起细密的金色纹路,像活物般游走,“这不是实物。”程雨的声音沉下来,“意识投射物。有人在篡改你的梦境,把潜意识里的恐惧具现化了。”
苏若雪的指尖猛地一颤,铜针“当啷”掉在木桌上。
同一时间,楚遥的实验室里传来键盘敲击声的突变。
他盯着监控结界的全息屏,原本稳定的地脉波动图突然在子时节点炸出刺目的红点,“连续三晚,子时十二分十七秒。”他推了推眼镜,指节抵着下巴,“信号是从地脉深处逆向涌上来的,目标……”他放大最后一帧画面,红点精准落在苏若雪床头的位置,“是她的玉符星图。”
消息传到青柠的工作室时,她正对着频震仪皱眉。
这个总把碎发别在耳后的姑娘突然抄起螺丝刀,“加个梦境锚点捕捉模块。”她拆开仪器后盖,“用她和星屿的情感频率做锚——雪莲护身符。”她指了指苏若雪颈间的坠子,“那是他用雪山顶的冰魄莲芯刻的,情感浓度最高。”
当晚,苏若雪握着护身符躺下时,星屿正倚在床头替她掖被角。
他掌心的温度隔着被单渗进来,苏若雪却注意到他虎口处的“神农之手”图腾又多了道细纹。
“今晚我陪着你。”他的声音很轻,指腹蹭过她眼角未干的泪,“要是害怕,就抓我的手。”
可这夜的梦境比前几夜更清晰。
冰棺的寒气裹着她的脚踝,往上爬,往上爬,直到没入她的胸口。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炸开,这次不是一个,是无数个星屿的重叠:“别怕,我在。”“情感是冗余变量。”“你该选更完美的版本。”“他就要死了。”
苏若雪猛地坐起来,抓住空气里的某一点:“你到底是谁?”
所有声音突然静了。
冰棺的穹顶裂开一道缝,月光漏进来,照出对面站着的“星屿”——他的眼睛是冷白的,像淬了霜的琉璃,“我是他本该成为的样子。”
同一时刻,青柠的频震仪发出刺耳鸣叫。
她盯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波段,手指快速在键盘上翻飞,“找到了!”随着最后一个指令输入,屏幕上跳出一串乱码,“这是坐标。”她把乱码导入地质图,红色光点落在村后断崖下的空白处,“这里……”楚遥凑过来看,“地质勘探报告里标着‘无异常’,但实际应该是个未标注的地下空洞。”
星屿是在黎明时分得知这个消息的。
他正替苏若雪熬药,砂锅里的苦香混着他喉间压不住的轻咳。
“我去。”他把药碗递给苏若雪时,掌心的裂纹在晨光里格外刺眼,“地脉里的东西冲着我来的。”
“不行。”苏若雪放下药碗,伸手扣住他手腕。
她能隔着皮肤摸到他血管里翻涌的热度——那是神农之力反噬的征兆,“我上次在共感里摸到你掌心的裂纹,疼得整宿没睡。”她褪下手腕上的银镯,按在两人交握处,“启动共感模式,要去一起去。”
断崖下的裂隙比想象中潮湿。
星屿掌心的“神农之手”亮起幽绿微光,像一盏浮动的灯。
苏若雪贴着他后背,能听见岩壁渗水的滴答声,还有他刻意放轻的呼吸——每走十步,他就会顿一顿,像在压制什么。
直到那面浮雕出现。
岩壁上的石纹突然变得平整,刻着历代主契者:他们穿着不同朝代的服饰,却都跪在一尊无面神像前,胸口插着和苏若雪梦里那根一模一样的铜针。
最后一幅浮雕让苏若雪的血液都凉了——星屿抱着昏迷的她,脚下的深渊正裂开,吞掉两人的影子。
“献祭图。”程雨后来的声音在苏若雪耳边响起,但此刻她只能盯着那幅浮雕,喉咙发紧。
空洞的尽头悬着一面铜镜。
镜面蒙着灰,却泛着诡异的涟漪,像有活物在里面游动。
苏若雪刚要靠前,镜中突然映出“星屿2.0”的身影——他的眼睛还是冷白的,嘴角挂着和那日数据屏障里一样的笑,“你为何抗拒进化?”他的声音像冰锥,“你明知自己正在枯竭,掌心裂纹每日加深,为何还要把命续在她身上?”
星屿的身体猛地一震。
苏若雪隔着共感,清晰地感受到他心口处传来的灼痛——那是地脉之力在撕扯他的魂魄。
她的胸口跟着疼起来,像有人攥住她的心脏在捏,“他说的不是假的……”她抬头看向星屿,他睫毛上还沾着岩壁的水珠,“你一直在骗我。”
回应她的是星屿突然收紧的怀抱。
他把她护在身后,掌心的裂纹渗出鲜血,滴在两人脚边的碎石上,“因为她值得。”
苏若雪的眼泪砸在他后背上。
她反手摸出随身的银簪,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痕。
鲜血滴在铜镜边缘的瞬间,镜面爆发出刺目的金光——那是她和星屿共祭玉符时的双血印记。
画面开始闪回:星屿背着发高热的她在暴雨里走了二十里山路,后背的衣服被雨水和她的血浸透;星屿在密室里咳着血修复地脉封印,指尖的血滴在石桌上积成小潭;星屿昨晚替她掖被角时,偷偷把止痛药咽了下去,喉结动了动,像怕被她听见。
“你说你是完美的他,”苏若雪攥着星屿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可你永远不会为我流这么多血。”
镜影剧烈扭曲,最后传来一声低语:“……她竟成了他的弱点。”
铜镜“咔”地碎成齑粉。
星屿踉跄着扶住岩壁,苏若雪这才发现他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两人往回走时,天已经蒙蒙亮,山雾像团白棉裹着村子。
苏若雪是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停下的。
七个孩子正站在雾里。
他们都是前阵子觉醒过金光的村童,此刻右手抬着,掌心浮着枚细小的铜针虚影——和她梦里那根一模一样。
晨雾漫过他们的脚踝,孩子们的眼睛亮晶晶的,却没有焦距,像被什么东西附了身。
“若雪?”星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若雪没有回头。
她盯着孩子们掌心的虚影,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程雨说过,铜针是“锁魂钉”的简化版。
而现在,这些本该被保护的孩子……
山雾突然浓了些。
孩子们的手同时垂了下去,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苏若雪摸出手机要拍,却发现镜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晨雾里摇晃的老槐树,和地上斑驳的树影。
“该回家了。”星屿的手覆上她的肩。
苏若雪任由他牵着往回走,目光却忍不住往村口飘。
她想起程雨说过的“人格熔炉”,想起浮雕上那些胸口插针的主契者,更想起孩子们掌心那抹若隐若现的铜光。
今晚,程雨该来给孩子们诊脉了。她想。
而此刻的山雾里,某个被遗忘的角落,一枚铜针正从虚空中凝实,“叮”地落在青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