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若雪扶着星屿推开村头老槐树下的木门。
竹帘被风掀起又落下,撞在门框上发出轻响——是青柠在里间敲键盘的声音先传出来:“卫星图已经传到实验室屏幕了。”
她这才注意到楚遥的登山靴正抵着桌角,程雨抱着半卷泛黄的《神农外经》缩在藤椅里,三个人的影子被窗棂切得细碎,投在水泥地面上。
“若雪姐。”青柠抬头,耳机线从耳后垂下来晃荡,“山巅那石门的位置,刚好卡在湘赣皖三地地脉交叉点。”她指尖在平板上划动,投影在白墙上的热力图里,暗红光斑正随着地脉走向跳动,“楚哥说这不是外力开的门,是……”
“九宫归脉阵反向激活了坐标。”楚遥接过话头,他推了推眼镜,屏幕蓝光在镜片上碎成星子,“简单说,之前咱们破的那些阵,反而成了触发‘神农庭’的钥匙。”
苏若雪扶着星屿在长凳上坐下。
他的掌心隔着布料贴着她手背,温度比昨夜更低了些。
她刚要开口,程雨突然抖了下,古籍“啪”地砸在膝头:“你们听。”
实验室的扩音器里传来电流杂音,混着若有若无的吟诵声。
苏若雪屏息辨认——那是古汉语的韵律,每个字都像被浸在寒潭里,带着刺骨的回响:“……魂归九阙,识入本源,心契者当弃红尘……”
“这是《神农本经》的终章。”程雨的指尖掐进书页,指节泛白,“我师父说过,终章不是传承,是‘意识收容令’。它在召所有觉醒的‘心契者’回去,把我们的意识……”她喉结动了动,“炼成一个。”
星屿突然攥紧苏若雪的手。
她低头,看见他腕间的红痕又往小臂爬了半寸,像条正在苏醒的蛇。
“阿屿?”她轻声唤他。
他睫毛颤了颤,勉强扯出个笑:“无妨,晨起施针时……”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孩子的哭嚎。
是村东头王婶的小孙子。
苏若雪记得那孩子昨天摔了腿,今早该来换药的。
她刚要起身,星屿已经站了起来。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可等他掀开竹帘,又成了那个会蹲下来给孩子擦眼泪的温和大夫。
“别怕,阿屿叔叔轻些。”他的声音很稳,指尖刚触到孩子的伤处,那孩子突然瞪大眼睛:“叔叔你知道吗?我昨天在河边看到大白鹅……”
王婶愣住:“小崽子,这事儿你没跟我说过啊。”
星屿的手猛地缩回。
他背过身去,苏若雪看见他后颈的青筋跳了跳。
等他再转过来时,额角已经沁出冷汗:“王婶,药换好了。”他的声音发哑,“今天的药引子用野菊,记得晒干。”
夜里,苏若雪在祠堂的香案前点了盏灯。
星屿倚着廊柱看她,月光漏过飞檐落在他腕间,红痕在皮肤下泛着金,像流动的熔浆。
“让我看看。”她握住他的手。
他想抽回,却被她攥得更紧。
指尖触到那道痕,有细微的电流顺着血管窜上来,她闭眼,共感能力如潮水漫开——
雨幕。
她站在雨里,面前的星屿穿着白大褂,眼睛却像前几日那个仿制品,漆黑得没有温度。
他说:“若雪,你该回去了。”声音是机械的回响,“回到属于你的地方。”
苏若雪猛然睁眼,额头抵着星屿的手背。
他掌心的温度烫得她眼眶发酸:“阿屿,你的意识……”
“我知道。”他低头吻她发顶,“白天给孩子换药时,我看到了他抓蝌蚪的画面。那不是我的记忆。”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后颈的月牙胎记,“若雪,它在侵蚀我,用别人的记忆当刀子,想把我和你切开。”
祠堂外传来脚步声。
青柠举着平板跑进来,发梢还滴着夜露:“程姐翻到《外经》残卷了!”
程雨跟在她身后,怀里的古籍用红绸裹着,显然是刚从箱底翻出的宝贝。
她掀开红绸,泛黄的纸页上有行小字,被虫蛀得断断续续:“双生归位,非为承统,乃为献祭……九脉归一,万灵同频。”
“献祭?”苏若雪的指甲掐进掌心,“什么意思?”
“神农庭是意识熔炉。”程雨的声音在抖,“它要把所有觉醒的意识吞进去,炼成一个‘完美意志体’。而星屿……”她看向星屿腕间的红痕,“是核心容器。”
楚遥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两杯热可可:“但这次它承认了双核。”他把杯子递给苏若雪,“若雪,你是变数。”
青柠已经在香案上铺开电路图:“我改了意识护盾,把若雪的神经频率设为主频锚点。”她指节敲了敲玉符,“用这个反向锁星屿的意识波动,试试看?”
测试舱的蓝光亮起时,星屿的额角已经渗出冷汗。
苏若雪攥着玉符站在舱外,看他的手指在控制台上抽搐,听见他用陌生的古语念诵:“归位者,当断七情,焚三识……”
“阿屿!”她扑过去,手掌贴上舱门。
星屿的瞳孔突然聚焦,他望着她,嘴唇开合:“若雪……”
“我是苏若雪。”她隔着玻璃喊,“你是星屿,我们不是容器!”她想起归陵里的画面,想起那些带着痛和暖的记忆,“镜渊里你咳血,祠堂里你挡指令流,实验室里你说‘换我听你的’——这些都是真的!”
星屿的手指慢慢放松。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有了熟悉的温度。
舱门“咔”地打开,他踉跄着扑进她怀里,冷汗浸透了她的衣领:“若雪,我刚才……”
“我知道。”她抚着他后颈,“我都知道。”
深夜,星屿独自来到村后断崖。
山风卷着雾扑过来,他望着山巅若隐若现的石门,掌心的红痕又烫了几分。
他摸出怀里那片干枯的雪莲瓣,背面的朱砂字被体温焐得有些模糊:“若我失守,焚此花,忘我名。”
“阿屿。”
他转身。
苏若雪站在月光里,身后是祠堂的飞檐。
她没披斗篷,薄衫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却站得很直:“你要去,我陪你。”
“这次不一样。”星屿把雪莲瓣收进衣襟,“它要的是我。”
“可它要伤你,就得先过我这关。”她走近一步,抬手抚上他心口,“阿屿,你记不记得在归陵里我说过?痛是真的,所以我们能赢。”
他望着她的眼睛,里面有星子在跳——和他第一次在APP里见到她时一样,和她在镜渊里抓住他手腕时一样,和刚才在测试舱外喊他名字时一样。
“好。”他低头吻她的额头,“我们一起。”
深夜的密室里,星屿在羊皮纸上绘制新阵图。
烛火摇晃,他的笔尖突然一顿——墨汁在纸上晕开,竟画出一道陌生的符纹,和石门上的“神谕协议”印记分毫不差。
他盯着那道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间溢出,像是被谁按了播放键:“准备吧,庭门只开七日。”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鸣。
星屿攥紧狼毫,指节发白。
他望着自己腕间的红痕,突然想起苏若雪后颈的月牙胎记——那是他们第一次共感时,他在她意识里看到的,像枚刻在灵魂上的锚。
而此刻,那道陌生的符纹正在羊皮纸上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山巅石门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吟诵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