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烛火在黎明前最后一次明灭,苏若雪攥着玉符的手微微发颤。
第三枚契纹的震颤不知何时停了,只余一片温凉贴在掌心,像星屿这三日施针时,总落在她手背的那抹温度——太稳了,稳得反常。
"若雪姐,星屿哥又去西头张阿婆那儿了。"青柠端着药碗进来时,正见她盯着窗外发呆。
晨雾里,月白身影穿过青石板路,袖角被风掀起一道温柔的弧,"他这三天治了七个陈年寒症,张阿婆说扎针时一点都不疼,直夸他手法比从前更神了。"
苏若雪接过药碗,指尖触到的温度烫得惊人。
她望着星屿的背影,喉间泛起酸涩——从前他替人施针,总在第七根银针入穴时攥紧袖口,指节发白地隐忍;替老周头接骨那日,她躲在院外听他压着咳嗽,血沫子渗在帕子上,红得刺眼。
可这三天...
"他昨夜替李叔拔火罐,我递姜片时碰着他手腕。"她突然开口,药碗在掌心晃出涟漪,"凉的,像浸在冰里。"
青柠的手顿在半空。
窗外传来孩童的嬉闹声,星屿蹲下身,用沾了药香的手指刮那孩子的鼻尖,笑意在眼尾漾开——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毫无阴霾的笑。
"若雪?"程雨抱着古卷进来时,正撞见她捏碎了半块姜。
碎末混着药汁沾在指腹,她却像感觉不到疼,"楚遥说要给你看共感数据,他在祠堂等。"
祠堂的木门吱呀作响。
楚遥的笔记本电脑投出幽蓝的光,屏幕上两条交缠的曲线正缓缓铺展。
苏若雪凑近时,后颈泛起凉意——星屿的痛感曲线从前像惊涛拍岸,在施针、接骨、替她挡咒时高高隆起;可最近三天的图谱,竟平得像被人用橡皮仔细擦过,只余下若有若无的细痕。
"这不可能。"她指尖抵在屏幕上,"他替张阿婆疏通堵塞的任脉,那处经络黏连了二十年,连我下针都要疼出冷汗。"
楚遥推了推眼镜,鼠标滚轮往下滑。
最末一行数据跳出来时,他喉结动了动:"仪器显示,痛感来源...被替换了。"他调出对比图,"之前的痛觉信号都带着你们心契的共振频率,可这三天的..."他指向新出现的绿色波形,"像从另一个地方复制粘贴过来的。"
祠堂外传来星屿的声音。
苏若雪猛地转身,正撞进他带着药香的怀抱。
他的体温还是凉,却比昨夜多了丝暖意,掌心覆在她后颈时,指腹的薄茧蹭得她发痒——那是替人扎针磨出来的。
"今天阿婆们说要给我们蒸桂花糕。"他低头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你从前总说药堂里只有苦,这回该尝尝甜。"
甜。
苏若雪望着他眼底的温柔,突然想起三天前的深夜。
那时他跪在密室,掌心的金纹裂成蛛网,她割破自己手掌按上去,鲜血混着金光渗进地脉。
他说"换我来护你",可从那之后,他的痛,她的共感,都像被谁悄悄收走了。
"星屿。"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肤,"上个月在密室,我割掌引血时,你疼得几乎昏过去。"她盯着他的眼睛,"现在想起来,还疼吗?"
星屿的睫毛颤了颤。
他望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每道细纹都刻进骨血里,然后轻轻笑了:"那已是过去,不必再提。"
不必再提。
苏若雪只觉心口一紧。
她低头看自己的指尖——往日此时,她与他共感的痛会在指尖渗出血珠,像两簇同根的火苗。
可现在,那片皮肤光洁如初,连红痕都没有。
"若雪?"星屿的手抚上她的脸,"你在发抖。"
"我去药堂拿点艾草。"她错开他的触碰,转身时撞翻了楚遥的茶杯。
褐色茶渍在青砖上蜿蜒,像极了那日地脉里渗出的血。
青柠的"痛感溯源仪"是在子夜完成的。
仪器闪着幽绿的光,探头对准苏若雪时,屏幕跳出她记忆里最清晰的痛——星屿替她挡下咒术那日,肋骨断裂的声音混着他闷哼,她的心口跟着炸开,血浸透了衣襟。
"锁定基准频率。"青柠按下确认键,仪器突然发出蜂鸣。
所有人的目光跟着指针转,最终停在祠堂供桌上的玉符上。
第三枚契纹正泛着幽蓝的光,像在呼吸。
"它在吸收星屿的痛。"楚遥盯着仪器数据流,"白天储存,夜间释放...所以你们感觉到的,是被过滤过的'无痛幻象'。"
程雨的古卷"啪"地合上。
她的指尖抵着新破译的竹简,声音发颤:"命之回响,代承七苦,涤净瑕疵,成无瑕契。"她抬头时眼眶发红,"它在帮你们'完美化'...可痛是心契的印记,没了痛,你们就只是两个...完美的陌生人。"
深夜的药堂飘着艾草香。
苏若雪握着银针对着烛火,针尖被烤得发红。
星屿在里屋翻药材,偶尔传来瓷罐轻碰的脆响。
她望着他的影子投在窗纸上,突然想起意识空间里那个披着古药师袍的少年——他说要替他们疼,却不知疼是刻在骨血里的印记。
意识空间的雾气来得突然。
苏若雪再睁眼时,已站在那座悬浮的玉台边。
少年的身影在雾里若隐若现,正握着星屿的手腕,一道蓝光从他指尖渗入,星屿手背上的旧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谁准你替他疼?!"她冲过去推开少年。
星屿的身影消散了,只剩她和少年对峙。
少年的眉心跳动着与她相同的契纹,眼底是千年岁月沉淀的沧桑:"痛是杂质,爱应纯粹。"
"纯粹?"苏若雪冷笑。
她摸出袖中的银针,割破掌心。
鲜血滴落的瞬间,意识空间的雾里浮起画面——星屿背着她翻山,肋骨断裂的闷哼被他咬碎在喉间;她发高热时,他整夜跪在药炉前,掌心被药铲烫出泡;还有那日密室里,他望着她流血的手,眼里的疼比自己的伤更烈。
"他背我下山那夜,摔断肋骨却不说,是因为爱纯粹,还是怕我心疼?"她举着流血的手逼近少年,"我的共感,不是为了享他的福,是为了陪他受罪。"
少年的身影晃了晃。
他望着她掌心的血,又望着雾里浮动的画面,忽然露出与星屿相似的、带着几分笨拙的笑:"我曾以为爱是无痛之境...可你们教会我,痛才是信物。"
他抬手一挥,所有被吸收的痛感如洪流倒灌。
苏若雪在意识空间里踉跄,却听见现实中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是星屿!
她猛地睁眼,药堂里的烛火被风扑灭。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星屿跪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裳。
他的掌心旧伤崩裂,鲜血滴在青砖上,每一滴都带着心契的共振频率。
"若雪..."他抬头望她,眼里是她熟悉的、被痛意绞紧的脆弱,"别断链接...我怕你找不到我。"
苏若雪跪在他面前,将自己流血的手按上他的掌心。
双环星图的金光从他们交握的手上升起,第三枚契纹由蓝转红,如血凝成。
星屿的体温渐渐回升,他的痛透过掌心传来,像久别重逢的老友,让她眼眶发烫。
"对不起..."他将脸埋在她颈窝,声音带着哭腔,"我不该让别人替我疼你。"
"笨蛋。"她摸着他后颈的汗,笑中带泪,"疼是我们的信物,谁都替不了。"
晨雾漫进药堂时,星屿还在沉睡。
苏若雪替他盖好被子,转身去药柜取参片。
最上层的檀木匣被碰得轻响,她弯腰去捡,一本泛黄的医札从匣底滑出。
扉页上的字迹刚劲有力,写着"致未来的主契者"——那是星屿的笔迹,可落款日期,是三年后。
窗外传来青柠的喊声,说楚遥带着质谱仪来了。
苏若雪攥着医札,望着星屿沉睡的脸,晨光照在他眼尾的泪痣上,像滴未干的血。
有些秘密,或许该等他醒了再问。
她将医札轻轻放回匣底,转身时,瞥见第三枚契纹在玉符上微微发亮,像在说——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