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雪第三日晨起时，扶着梳妆台的手在青玉镇纸下压出红痕。
窗棂漏进的晨光里，她看见自己落在案上的影子都在晃——不是眼花，是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有根细针在脑仁里搅。
"若雪姐！"竹帘被掀起的动静惊得她缩了下肩，楚遥举着平板冲进来，发梢还沾着露水，"监测阵的数据你看看！"
平板屏幕上，绿色脑波曲线像被利刃斩断的绸带，连续三夜子时十五分，都有段刺眼的空白。
苏若雪盯着那截断口，后槽牙抵得腮帮发酸："之前怎么没发现？"
"前两夜的干扰太弱，被安魂熏的波动盖住了。"楚遥指尖快速划过屏幕调出对比图，"第三夜我把采样频率调高十倍......"他喉结动了动，"你看，这空白边缘有锯齿状毛刺，和非侵入式脑波干扰器的参数完全吻合。"
竹榻上的铜铃突然轻响。
青柠抱着笔记本电脑倚在门框上，发尾还缠着昨晚调试阵法时的银线："不是治疗，是切割。"她敲了敲电脑屏幕，"干扰器在精准剥离你和星屿的意识连接——有人想把他从你脑子里挖出去。"
苏若雪的指甲掐进掌心。
三天前还以为是春困的头晕，此刻突然变得沉甸甸的。
她想起昨夜枕边那枚温热的安魂熏，想起窗外那声"快醒"的慢半拍呼唤——原来从第一夜开始，就有人在试图斩断什么。
"星屿呢？"她突然抬头。
"在村东头给张阿婆施针。"青柠的声音软了些，"程姨说他这两日施针总出错，刚才我路过药庐，看见他扶着墙喘气......"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星屿的身影撞开竹帘时，苏若雪差点没认出来——他平日梳得整整齐齐的墨发散了半缕，额角沾着草屑，右手还攥着半支没来得及收的银针。
"阿婆的阴寒症......"他开口时，尾音像被按了延迟键，比嘴型慢了半拍，"我刚才下针时，看见她的脸......"他突然抬手按住心口，指节泛白，"模模糊糊的，像隔着层水。"
苏若雪冲过去扶住他发颤的胳膊，触到的皮肤凉得惊人。
星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晃动的阴影，他望着她，眼神却像在看很远处的东西："有那么一瞬......"他喉结滚动，"我找不到你了。"
"先坐。"程雨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抱着半卷泛黄的古经和一摞脑波监测图，"我查了《九命回响录》，上面说'命之回响'归还痛感后，施术者要承受时间错位的代价。"她将监测图摊在案上，现代脑波曲线与古籍里的"神魂流图"严丝合缝，"他不是在消失，是在'慢半拍地活着'——你们的意识连接，正在被时间本身拉扯。"
苏若雪望着星屿苍白的脸，忽然想起昨夜镜中眼尾的青。
原来那些被她忽略的痕迹，都是他在时间裂缝里挣扎的证据。
"我需要三天。"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坚定，"干扰器依赖同步斩断，我们就反着来——让脑波不同频。"
青柠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高共振态？
但安魂熏过量会导致神魂紊乱......"
"我来控制剂量。"苏若雪转身翻出药柜里的艾草，"子时前焚三丸，让脑波提前进入高共振态，给干扰器造个假目标。"她抬头时，眼尾的青淡了些，却添了团灼人的火，"真正的连接，藏在延迟里。"
第三夜子时，药庐里飘着浓得发苦的艾草香。
苏若雪靠在竹枕上，盯着案头燃到一半的安魂熏，听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不是紧张，是期待。
当指针划过十二点整时，她闭紧双眼，任由脑波像脱缰的马般往上窜。
"干扰信号启动！"楚遥的声音从隔壁监测室撞进来，"频率吻合......等等！"平板传来重重的敲击声，"信号源在扫描......它扑空了！
若雪姐，你的脑波现在像团乱麻，干扰器抓不住目标！"
苏若雪睁开眼，看见窗外树影里有团模糊的白影。
那影子晃了晃，慢慢凝出星屿的轮廓——他的指尖抵着窗纸，嘴型动了动，声音迟了两秒才飘进来："你又在冒险。"
她笑了，伸手按在窗纸上，与那团影子的指尖叠在一起。
转机出现在第四天午后。
李婶抱着孙子撞开院门时，苏若雪正给星屿煎安神汤。
孩子的小脸青得像浸了靛蓝，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息——是阴脉逆冲，若不及时封穴，半柱香内就会闭气。
"星屿！"苏若雪转头要喊，却发现他站在廊下，身影虚得能看见背后的竹篱。
干扰器虽被暂时逼退，他的显形时间还是短得可怜。
"针。"星屿的声音从很远处飘来，"取我药箱里的三棱针。"
苏若雪抓起针囊的手在抖。
她从未学过封阴脉的手法，可当指尖触到针尾时，右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抬起来——像被根无形的线牵着，精准点在孩子喉下三寸的"断阴穴"，第二针落在左乳下"逆气府"，第三针......
"停！"青柠举着摄像机冲过来，镜头对准孩子的脖颈，"血止了！
若雪，你刚才用的是'逆流封经术'！"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是星屿十年前救他养父时创的手法，你根本没学过！"
苏若雪低头看自己的手，指节还保持着持针的姿势。
风掀起她的衣袖，腕间的契纹泛着淡金，像有活物在皮肤下爬。
"是延迟施救。"程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举着刚打印的脑波图，"你们的意识连接存在三秒延迟，他在三秒前把手法输给你，你现在才接收到。"她望着苏若雪发亮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这不是共感，是......"
"是他在通过时间差，继续爱我。"苏若雪替她说完，低头时看见孩子已经能发出微弱的哭声，李婶跪在地上抹眼泪。
干扰站被查抄是在第五日清晨。
楚遥举着从废墟里扒出的设备，金属外壳上"白氏医研"的徽记在阳光下刺目。
白芷被带到药庐时，发梢还沾着晨露，听楚遥说完来意后，她后退半步撞在门框上："我从未下令......我们白氏医研的宗旨是......"
"是这个吗？"程雨取出一面古铜镜，镜面蒙着层白雾。
她念了句咒语，雾气渐渐散开——镜中映出干扰器启动的画面，操纵设备的人穿着月白大褂，脸戴银面具，而那大褂的款式......苏若雪猛地抬头，她认得那盘扣的针法，是三年后自己改良的"九瓣梅"。
"是未来的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星屿走到镜前，指尖轻轻碰了碰镜面。
镜中虚影突然转头，银面具下的眼睛与他对视——苏若雪看见星屿的瞳孔缩了下，像是认出了什么。
"守门人说'证命'，不是阻止未来。"他低声说，"是让该发生的，发生。"
当夜，苏若雪又入了归陵。
月光照在那口朱漆棺上，棺中少女的背影比往日清晰些。
她转身时，苏若雪看清了她的脸——和自己一模一样。
少女抬手，将一片新叶放在她手心，叶脉间，第三道契纹正顺着掌纹蜿蜒，像条发光的河。
"若雪姐！"
清晨的呼喊惊碎了梦境。
苏若雪掀开被子时，新叶的触感还留在掌心。
院外，李婶抱着昨天的孩子站在桃树下，孩子手里攥着颗红得滴血的野果："村西头王二家的娃吃了这个，现在吐得厉害......"
苏若雪望着那野果，突然想起归陵梦境里，第三道契纹蔓延到心脉时，少女说的最后一句话——
"要救他，你得用命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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