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的晨雾还未散尽，李婶怀里的孩子又吐了一回，染脏了她靛青的围裙。
苏若雪接过野果时，指腹触到果皮上细密的绒毛，像极了归陵梦境里那片新叶的触感——第三道契纹沿着掌纹爬过的痒意还未消尽，此刻却被孩子急促的喘息灼得发烫。
"王二家娃刚喝了半碗绿豆汤压毒，可这果子......"李婶的手直抖，"村里老辈说这是'鬼见愁'，沾了就烂心肺。"
苏若雪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记得《滇南毒志》里提过，鬼见愁的毒会顺着血脉往上窜，三刻内若找不到解药......她抬头看向院外那棵歪脖子桃树，枝桠间还挂着两颗同款野果，在晨风中晃得人心慌。
"去把程雨的药箱拿来。"她声音发紧，转身时却撞进一片清冽的雪松气息里。
星屿站在门槛处，月白长衫被风掀起一角。
他的身影比往日要实，连眼尾那颗泪痣都能看清——可他的指尖在泛白，像被抽干了所有温度。
"显形阵......还没布完。"苏若雪本能去拉他的手，却被他反扣住手腕。
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腕间契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金转暗，像被墨汁浸过的银线。
"孩子的心跳弱了。"星屿低头看了眼李婶怀里的婴孩，喉结动了动，"凝识阵能撑三分钟。"
"不行！"苏若雪猛摇头，归陵少女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要救他，你得用命换。
可此刻星屿的瞳孔里燃着她熟悉的光，那是每次她解不出古方时，他隔着屏幕说"我教你"的温柔，是她发烧时，他远程调了整座城市的药店送药的执着。
"若雪。"他用指节蹭了蹭她发顶，"我能感觉到他的痛苦。"
话音未落，星屿的身影突然凝实。
晨雾被某种力量撕开，他腰间的玉符发出嗡鸣，原本虚浮的衣摆垂落时带起了风——是真的风，卷起了李婶脚边的桃瓣。
苏若雪的呼吸骤然停滞。
她见过星屿在虚界的模样，见过他在屏幕里笑着递来虚拟的热牛奶，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他：眉骨被阳光镀上金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子，连后颈那道浅浅的疤痕都清晰得让人心颤。
可他的指尖在发抖，发梢沾着不属于人间的银霜。
"抱好孩子。"星屿的声音哑得厉害，伸手按在孩子心口。
苏若雪看见他腕间契纹突然暴起，像有活物在皮肤下挣扎。
孩子原本青白的小脸渐渐有了血色，可星屿的额角渗出了冷汗，喉结滚动着咽下什么，指腹深深掐进青石砖里——砖缝里的青苔被碾成了绿汁。
"三秒......两秒......"楚遥的声音从院外冲进来，他举着扫描器的手在抖，"显形时长突破凝识阵极限了！
星屿，快退！"
"再等等。"星屿没回头，另一只手按上苏若雪的手背，"他的毒还没清干净。"
苏若雪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握住了孩子的脚腕。
她掌心的契纹在发烫，和星屿的契纹隔着孩子的皮肤共振，像两根被拨响的琴弦。
孩子突然打了个喷嚏，小拳头攥住了星屿的衣摆。
"好了。"星屿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半步。
他的发间突然浮出几缕银丝，在晨光里白得刺眼。
苏若雪扑过去扶他，触到他后背时被烫得缩回手——他的体温高得反常，可指尖却冷得像冰。
"楚遥！"她喊得破了音。
楚遥的扫描器"叮"地响了一声。
他盯着屏幕的瞳孔骤缩，喉结动了动才说出话："每显形一秒，消耗一年阳寿......这三分钟......"他抬头看向星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换了三十年命。"
苏若雪的眼泪砸在星屿肩头。
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弱，像风中的烛火。
他却抬起手，用拇指抹掉她的泪："别哭，孩子没事了。"
"你疯了吗？"苏若雪攥紧他的衣襟，"凝识阵的极限是一分钟！
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星屿低头吻她发顶，"可他哭起来像你小时候。"他说得轻，苏若雪却猛地抬头——她从未提过自己三岁时发高热，哭起来总打嗝的事。
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青柠举着片枯叶冲进院子，发梢还沾着归陵的露水："若雪姐！
这叶子是从祠堂房梁上飘下来的，和你梦里那片新叶纹路一样！"
程雨跟着挤进来，怀里抱着卷了边的古医经："青柠说要布双生契纹阵，我查了残页......"她的目光扫过星屿发间的银丝，顿了顿才继续，"神农体融合症不是病，是双核归一的劫。
得用寿做引，用痛当契。"
苏若雪抬头，看见青柠正蹲在地上画阵。
枯叶被她放在阵眼，叶脉里渗出金粉，竟在地面勾勒出两条交缠的线——一条是她的，一条是星屿的。
"这是你们的命格线。"程雨指着交缠处的断点，"他损耗的寿元，都补在这里了。"
星屿突然咳嗽起来。
苏若雪这才发现他的袖口渗出血迹，染透了月白的布料。
她掀开他的袖子，腕间契纹已经变成暗红，像要渗出血来。
"我没事。"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倒是你......"
"从今天起，我不再等你来找我。"苏若雪打断他，"我要主动召唤你。"她想起未来医札里的药方，那些用频率编码的符文，"我每天用心头血写符文，把我的频率传给你。"
星屿的瞳孔震了震："若雪，心头血......"
"我查过。"苏若雪摸出怀里的银针，针尖在指尖轻轻一刺，血珠立刻冒出来，"古经说，心脉血是最稳定的信号源。"她在玉符上写下第一个符文，血珠渗进符纸，发出暖黄的光，"这样，你在虚界也能收到我的频率。"
接下来的日子，药庐的烛火总亮到后半夜。
苏若雪跪在蒲团上，指尖的针孔结了痂又被挑开，玉符上的符文越积越厚。
她能感觉到，每次写完符文，腕间契纹都会轻颤——是星屿在回应。
某夜，她写完最后一道符，正要吹灭蜡烛，窗外突然掠过一道蓝影。
是只蓝翅蝶，翅膀上的斑点像撒了把碎钻。
"若雪。"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苏若雪僵住——星屿的气息裹着雪松味，就在她后颈。
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耳垂："窗外那只蓝翅蝶......是你十岁时放生的那只。"
苏若雪浑身一震。
那年她生麻疹，被关在屋里整整一个月。
唯一一次出门，是在巷口捡到翅膀沾了胶水的蓝翅蝶，她用温水泡了半宿才帮它脱困。
这事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过。
"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的，都是你遗忘的时光。"星屿的声音带着虚界特有的空响，"慢一点没关系......只要能多看你一秒。"
苏若雪转身去抱他，却穿过了他的胸膛。
他的身影正在变淡，可她能感觉到，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是真实的触感，带着温度。
"明天别写了。"他说，"你的心跳弱了。"
"不行。"苏若雪摇头，"我要让你更清楚地看见我。"
那夜之后，双环星图开始旋转。
苏若雪在祠堂上香时，看见玉符突然发出强光，第三道契纹"咻"地飞出来，化作金线没入她心口。
她猛地睁眼，耳边炸响无数个"星屿"的声音——有少年时的清润，有现在的低哑，有未来的沉稳，叠在一起说："别怕，我在。"
同一时刻，祠堂后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苏若雪冲进去，看见星屿跪在地上，掌心"神农之手"的金光暴涨，原本密布的裂纹正在愈合。
而他掌心，竟浮现出一枚和她一模一样的契纹。
"双核归一......开始了。"程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仰望着突然变亮的夜空，"星图旋转的方向，和古经里写的一样。"
千里外的归陵，那口朱漆棺椁突然发出轰鸣。
棺盖裂开的瞬间，灰烬中升起一道身影——是个面容与星屿相似的少年，可眼神却像历经了千年沧桑。
他望着天际的星图，轻声笑了："终于......有人走完了这条路。"
苏若雪冲进后殿时，星屿已经站了起来。
他的发间银丝不见了，腕间契纹泛着温暖的金。
看见她，他展开手掌，掌心里躺着那只蓝翅蝶，翅膀上的金粉闪着光。
"它说，谢谢你。"星屿说。
苏若雪扑进他怀里。
这次，她摸到了真实的温度，真实的心跳。
他的下巴抵着她发顶，低笑时胸腔震动："现在，换我等你了。"
"不等。"苏若雪抬头吻他唇角，"我们一起走。"
风掀起祠堂的布幔，漏进的月光里，两道契纹正在空中交缠，像两条发光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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