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引路丫鬟才像刚反应过来一样,对范闲道:“少爷,二夫人吩咐了,请您先在院子里稍候片刻,夫人…夫人醒了自会召见。” 她指了指旁边一个空旷的、连个石凳都没有的院子。
范闲心中明镜似的:这是第二道下马威——让他在院子里干等,晒着太阳,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他面上依旧不显,甚至还点了点头:“好。” 然后,就在丫鬟和远处探头探脑的仆役们惊愕的目光中,他走到院子角落一棵还算茂盛的桂花树下,把藤箱往地上一放,竟直接靠着树干坐了下来,闭上眼睛,一副闭目养神、悠闲自得的模样!仿佛这青石板地是上好的软榻。
消息很快传到内院。刚刚“午睡”醒来的柳如玉(二夫人)正由丫鬟伺候着梳妆,听闻范闲非但没有焦躁不安,反而在树下“睡”上了,气得柳眉倒竖,一把拍掉了丫鬟手中的玉簪:“好个没规矩的野小子!给我梳妆,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脸面!”
柳如玉带着一身低气压来到前院,果然看到范闲正靠在树下,呼吸均匀,仿佛真的睡着了。她强压怒火,走到近前,声音带着刻意的冷淡和责备:“范闲?你就是这么懂规矩的?长辈召见,不恭恭敬敬候着,反倒在此酣睡?成何体统!”
范闲这才“悠悠转醒”,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着柳如玉躬身一礼,笑容温和得体:“姨娘安好。范闲初来乍到,不懂府中规矩,姨娘午睡,不敢惊扰,又怕站久了失仪,只好在此稍歇片刻。怠慢之处,还请姨娘海涵。” 他态度恭敬,言语却绵里藏针,点明了是“姨娘午睡”才让他“不敢惊扰”、“怕失仪”才坐下。
柳如玉被他堵得一滞,正想发作,那边被逻辑绕晕的范思辙终于“想通”了——没想通,但被范闲耍了的愤怒压倒了思考!他举着棍子又冲了过来,嘴里嚷嚷着:“娘!他耍我!他欺负我!我要揍他!”
柳如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故意侧身让开,嘴上假意呵斥:“思辙!不得无礼!” 心中却盼着儿子真能打范闲几下,好让她借题发挥,坐实范闲桀骜不驯、欺负幼弟的罪名。
眼看范思辙的棍子就要落下,范闲却依旧面带微笑,甚至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袖子,仿佛在掸灰,根本没把范思辙的威胁放在眼里。
“范思辙!住手!” 一声清冷的娇叱响起。
只见范若若带着贴身丫鬟快步走来,俏脸含霜,目光如电般射向范思辙。范思辙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这个从小管教他、比他聪明一百倍的姐姐。被范若若一瞪,他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高举的棍子僵在半空,嚣张气焰瞬间熄灭,缩着脖子嗫嚅道:“姐…姐姐…”
“把棍子放下!向兄长道歉!” 范若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范思辙委屈地看向母亲柳如玉,柳如玉脸色铁青,却不敢在明面上驳斥范若若这个嫡女。最终,范思辙在范若若严厉的目光下,不情不愿地放下棍子,对着范闲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对…对不起…”
范若若这才转向范闲,冰冷的脸色瞬间融化,露出惊喜和亲近的笑容:“哥哥!你终于到了!” 她快步上前,自然地挽住范闲的胳膊,亲昵之情溢于言表。
柳如玉看着这兄妹情深的一幕,再看看自己那个只会惹事、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儿子,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气得胸口起伏,却又发作不得,只能强撑着维持主母的体面,勉强笑道:“既然若若来了,你们兄妹好好叙叙。范闲,你的住处已安排好,稍后让下人带你去。” 说完,几乎是拂袖而去,连地上的范思辙都懒得管了。
﹉
范若若拉着范闲来到自己精致雅洁的闺房。一进门,范闲就被眼前的景象小小震撼了一下。只见房间一角的黄花梨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精美的玉器、瓷器、锦盒,琳琅满目,珠光宝气。
“哥哥你看!” 范若若献宝似的指着那些东西,“这些都是京都各家小姐、夫人送来的!她们啊,都是想听后面的《红楼》故事,又不好意思天天来缠着我问,就变着法子送礼来‘贿赂’我呢!”
范闲闻言哭笑不得。他当年在儋州为了哄妹妹开心,给她讲过《红楼梦》,没想到若若记性这么好,竟在京都闺秀圈子里传开了,还引来这么多“催更”的礼物。他无奈地摇头:“你这丫头…怎么弄出这么大阵仗。”
范若若吐了吐舌头,娇憨道:“谁让哥哥讲的故事那么好听呢!她们都着迷了!对了哥哥,你这次来,一定要把后面的故事都讲给我听!” 她拉着范闲的手,眼中满是依赖和重逢的喜悦。
范闲看着妹妹纯真的笑容,心中涌起暖流,暂时将京都的纷扰抛在脑后。他打开自己的藤箱,小心地取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好的东西——正是他从儋州带来的、若若最爱吃的卤鸡腿(而不是前世鸡腿姑娘给)的。他递给若若:“喏,答应你的,儋州老刘家的秘制鸡腿。赶紧吃吧,别让那馋猫弟弟发现。”
范若若惊喜地接过,像捧着珍宝:“谢谢哥哥!”
兄妹俩正说着体己话,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大小姐,闲少爷,老爷回府了,请闲少爷立刻去书房一趟。”
范闲眼神微凝。该来的,总会来。他的父亲,京都真正的老狐狸之一,终于要正式见面了。他将鸡腿交给若若,整理了一下衣袍,深吸一口气,走向了那座象征着范府权力核心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