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放假了,接下来几天的字数会多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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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推开那扇厚重的书房大门,一股墨香与沉木气息扑面而来。范建正伏案疾书,头也未抬,只淡淡道:“关上门。”
范闲依言关门,毕恭毕敬地站到书案前。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范闲也不急躁,目光平静地扫过书房内陈设,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着云睿的提醒:范建心思深沉。
另一边,柳如玉正吩咐心腹嬷嬷:“…就把后罩房边上下人用的那间小厨房收拾出来,铺盖换新的,给范闲少爷住。” 她得知范闲在书房待了许久未出,心中愈发忐忑,推了推一旁发呆的儿子:“思辙,你去书房外头听听,看你爹跟那…跟你大哥说什么呢?”
范思辙正琢磨着新得的蛐蛐罐,闻言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去不去!爹的书房最吓人了!” 趁柳如玉不注意,一溜烟就跑了。
夜色初笼,书房内烛火摇曳。范建终于搁下笔,揉了揉眉心,这才抬眼看向一直站立的范闲。范闲立刻撩袍,规规矩矩跪下行礼:“孩儿范闲,给父亲请安。”
“起来吧。”范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站了这许久,在想什么?”
范闲起身,垂手而立,语气坦诚得近乎随意:“在想…父亲想问孩儿什么。”
范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随即问道:“你,想做个怎样的人?”
范闲几乎是不假思索,带着一种属于现代灵魂的“躺平”式真诚:“孩儿没什么大志向。只求一生平安,富甲天下,觅得真爱,倜傥风流。足矣。” 这倒也是他部分真实想法,尤其是在与“云睿”结盟、有了强大后盾后,更觉得这目标务实又美好。
范建似乎被这过于直白的“没出息”噎了一下,沉默片刻才道:“富甲天下?凭何起家?就凭你在儋州那点小聪明?”
范闲来了精神,带着点“穿越者小抄”的得意:“父亲有所不知,孩儿在儋州偶得些奇思妙想。比如,这琉璃,孩儿有法门可制得比水晶更透亮;再如这洁肤之物,比澡豆好用百倍;还有那甜如霜雪的糖…”
他话未说完,范建脸上已浮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神情,像是想笑又强忍着,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唉…既生瑜,何生亮…不,是既生娘,何生子啊!”
范闲一愣:“父亲此言何意?”
范建看着他,眼中带着一种复杂的追忆:“你说的这些东西,当年你娘叶轻眉…早就弄出来了。只是她性子…古怪,好东西只供应极少数王公贵族,赚足了银子,却并未流传开来。所以民间不知罢了。”
范闲:“……” 他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亲娘啊,您把穿越者的路堵得也太死了吧!他只能悻悻然摸了摸鼻子,干巴巴地道:“娘亲…果然天纵奇才。”
范建顺势将话题引向核心:“你娘当年名下商号众多,富可敌国。她死后,这些产业被皇室掌控,统一归入内库。陛下日理万机,无暇打理,便交由你娘当时密友长公主李云睿代管至今。”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地抛出信息:“长公主姿容绝世,气质温婉,虽非陛下亲妹,却深得信任。至今…尚未婚配。” 他目光如炬,观察着范闲的反应。
范闲心中警铃大作!父亲这是在试探?试探自己对李云睿的看法?他立刻联想到“云睿”的叮嘱——范府水深。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属于少年人的促狭笑容,故意压低声音调侃道:“父亲大人…您跟孩儿说这个…莫非是…看上长公主殿下了?” 他将话题的暧昧引向范建自身。
范建被这混不吝的话呛得咳嗽一声,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无奈道:“休得胡言!为父是告诉你,长公主与当朝宰相林若甫,有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私生女,名叫林婉儿。”
范闲脸上适时露出“惊讶”之色(心中却毫无波澜,庆庙已见过)。
范建继续道:“而陛下有口谕:谁能娶林婉儿,谁便可接管内库财权!这才是为父接你回京的真正原因!此时,正是接回你娘亲留下的基业的最佳时机!”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范闲。
“然而,不愿你接管内库者众多。”范建声音转冷,“首当其冲者,便是如今掌管内库的长公主,李云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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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皇宫。
李云睿并未如前世般以“范闲无德无才”为由恳求太后阻止婚事。她换了一种更符合她“人设”的哀婉策略。
太后宫中,烛光摇曳,气氛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抑。李云睿并未跪拜,而是深深福礼,姿态优雅却带着一种摇摇欲坠的脆弱。未语,泪水已如断线珍珠般滚落,在她苍白精致的脸颊上蜿蜒而下。
“母后…”她的声音带着哽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抑制住悲声,“婉儿…是女儿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了…她自胎里带来的弱症,您是知道的,这些年,汤药未断,如履薄冰,女儿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她抬起泪眼,直视着太后,眼中充满了母亲最真切的“恐惧”与“绝望”:“那范闲…儋州蛮荒之地长大,行事乖张,毫无礼数!女儿听闻他在澹州便惹是生非,与市井泼皮无异!更有传言…他身负武功,性情暴戾!母后…婉儿那般纯净柔弱,如同一株需要精心呵护的兰花,若嫁与此等莽夫,岂不是…岂不是生生将她推入虎狼之口,任其蹂躏摧残?!” 她的话语字字泣血,将一个母亲对女儿未来可能遭受的“厄运”的恐惧渲染到极致。
太后的脸色随着她的话语越来越沉。李云睿的哭诉并非简单的反对,而是将范闲描绘成一个潜在的、对皇家血脉有巨大威胁的危险分子,这触及了皇室最敏感的神经。
“女儿知道,陛下金口玉言,赐婚难改。”李云睿话锋一转,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质问,“可女儿斗胆问母后一句!若婉儿因这桩婚事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做母亲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届时,女儿该如何自处?这满腔的悲愤与绝望,又该向谁去诉?!” 她隐含的威胁呼之欲出——若婉儿出事,她这位悲痛欲绝的母亲,绝不会善罢甘休,甚至可能做出难以预料之事,搅动朝局!
“放肆!” 太后勃然大怒,猛地一拍凤座扶手!她眼中寒光乍现,再无半分之前的“满意”,取而代之的是被冒犯权威的震怒和一丝对李云睿竟敢如此“威胁”的惊诧!洪四痒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拂尘柄上,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李云睿!”太后直呼其名,声音冰冷刺骨,“后宫之事,乾坤独断,唯有陛下一人!哀家尚且谨守本分,不敢妄言!你身为长公主,竟敢在此大放厥词,妄议圣裁,甚至口出妄言,威胁哀家?!你眼中可还有陛下,可还有哀家,可还有这皇家法度?!”
盛怒之下,太后抓起手边一盏滚烫的茶盏,狠狠摔在李云睿脚边。
“砰啷!”一声巨响!
名贵的瓷盏瞬间粉碎,滚烫的茶水与碎片飞溅,有几滴甚至溅到了李云睿华贵的裙裾上,留下深色的污渍。巨大的声响和飞溅的碎片,足以表达太后的滔天怒火和“惩罚”的意味。
“这一盏茶,是泼醒你!”太后指着地上的狼藉,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的本分!再敢僭越,再敢妄言,休怪哀家不顾念母女情分!滚出去!”
李云睿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晃,似乎被这雷霆之怒吓得花容失色。她脸色惨白,看着脚边的碎片和水渍,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委屈”和“恐惧”,泪水更加汹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对着太后再次深深一福,声音带着破碎的颤抖:
“母后息怒…女儿…女儿一时情急,失言僭越…罪该万死…女儿…知错了…这就回去反省…” 她姿态卑微,带着巨大的“屈辱”和“后怕”,缓缓退出了宫殿。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欲坠,将一位“爱女心切却触怒天威”的母亲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出了太后宫,远离了那令人窒息的压力,李云睿脸上的泪痕犹在,裙摆上的茶渍清晰可见,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已瞬间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她甚至没有去擦拭污渍,就让这狼狈的痕迹成为最好的“证物”。
刚走出不远,宫典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依旧是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殿下,陛下召见。”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庆帝正在批阅奏章,头也未抬。李云睿进去后,依礼下拜,她特意将沾了茶渍的裙摆展露在显眼位置。
庆帝抬眼,目光在她狼狈的裙摆和犹带泪痕的苍白脸颊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深邃如海,看不出喜怒:“去太后那儿哭诉了?就这么不想让婉儿嫁给范闲?”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李云睿抬起头,这次她没有再扮演“倔强”,而是带着一种心有余悸的“脆弱”和一丝被太后严厉斥责后的“后怕”,声音微哑,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是…陛下,臣妹…臣妹实在…实在惶恐!婉儿是臣妹的命根子!那范闲…儋州传闻不堪,性情难测…臣妹…臣妹只怕婉儿受委屈,更怕…更怕她…她承受不住啊!”
“够了。”庆帝放下朱笔,声音微沉,“有话不能跟朕直说?非要派人去入城道上败坏范闲名声?你当朕是瞎子聋子?!” 他抛出了核心的试探。
李云睿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极致的“愕然”和“被天大冤枉”的悲愤,她甚至微微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被误解的颤抖:“败坏名声?!陛下!臣妹纵然…纵然对婚事有万般不愿,又岂会行此等自降身份、授人以柄的下作之事?!此等行径,无异于自毁城墙!臣妹再愚钝,也知其中利害!这绝非臣妹所为!请陛下明察!” 她的否认斩钉截铁,眼神“坦荡”中带着被污蔑的屈辱,配合着裙摆的污渍和未干的泪痕,极具说服力。
庆帝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最终,他对宫典道:“去查,今日入城道上的宫女,是谁指使的。”
“是!”宫典领命而去。
少倾,宫典回禀:“陛下,今日出宫采办的领头女官是韩女史。但…就在半个时辰前,韩女史在房中…自缢身亡了。线索已断。”
庆帝闻言,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仿佛早已料到。他放下朱笔,看向李云睿,语气平淡:“起来吧。坐。陪朕等个人。”
李云睿依言起身,在一旁的锦凳上坐下,低眉顺眼,心中却了然:戏的高潮要来了。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太子李诚虔脚步匆匆、面带惶急地赶了进来。他看也没看坐在一旁的李云睿,直接跪倒在庆帝面前,声音带着懊悔:“父皇!儿臣知错!入城道上的宫女…是…是儿臣一时糊涂,想给那范闲一个下马威,派人安排的!此事与姑姑绝无半点干系!儿臣愿受责罚!” 他主动揽下了所有责任,意图保护李云睿。
李云睿端坐一旁,眼帘低垂,仿佛事不关己,心中却在冷笑:鱼儿上钩了。
庆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又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云睿,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你姑姑可什么都没承认。你倒好,一股脑全揽下了。” 他拿起一份奏折,随手丢到太子面前:“争权夺势,天经地义。你是太子,将来这天下都是你的,急什么?但身为储君,行事要有底线!用这等污人名声的卑劣手段,毁的是你自己的根基!也毁了我皇家的体面!滚回去好好看看这份罢黜名单,想想自己错在哪里!你们两个,都退下吧!”
太子如蒙大赦,捡起奏折,与“脸色苍白”的李云睿一同退出了御书房。
出了御书房,远离了帝王的视线,李云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这一局,她“反对”的姿态做到了极致,成功撇清了宫女事件的嫌疑,在庆帝面前坐实了她与范闲的“敌对”关系。而太子,也如愿以偿地在她面前“维护”了她,巩固了同盟。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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