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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回到范府书房。
范建见范闲沉默,以为他因李云睿的“反对”而忧虑,继续道:“你无需多虑。长公主再不愿意,她也决定不了林婉儿的婚事。能决定的,只有陛下。陛下有四子,大皇子在外掌兵,四皇子年幼,如今朝堂之上,是太子与二皇子相争。长公主素来亲近太子,而陛下,绝不会允许皇室财权完全落入太子一党手中。更换内库掌权人,势在必行。这,恐怕也是你在澹州遇刺的根源。”
范闲心思电转,立刻想到了云睿在庆庙的话——京都凶险,各方算计。他故意皱眉道:“父亲此言,莫非是在为柳姨娘开脱?澹州刺杀,周管家可是她的心腹!”
范建眼中精光一闪:“是与不是,当面对质便知。” 他起身,带着范闲径直来到柳如玉的院子。
柳如玉刚被范思辙溜走气得不轻,见范建带着范闲面色不善地进来,心中一惊。范建开门见山,声音冰冷:“柳氏,澹州刺杀范闲,可是你指使周管家所为?”
柳如玉闻言,如遭雷击,瞬间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夺眶而出,声音带着巨大的惊恐和委屈:“老爷!冤枉啊!妾身…妾身怎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刺杀范闲?这对妾身有何好处?只会激怒老爷,将妾身赶出范府!妾身再蠢,也断不会如此自掘坟墓啊!老爷明鉴!” 她哭得情真意切,恐惧不似作伪。
跟进来的范若若见状,轻声道:“父亲,姨娘所言…似乎也有些道理。” 她看向范闲,眼神带着询问。
范闲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仅凭几句话,恐怕难以证明姨娘清白吧?”
这时,下人禀报晚膳已备好。饭桌上,气氛诡异。柳如玉仿佛换了个人,对范闲热情得近乎谄媚,不停给他夹菜:“闲儿,多吃点,看你瘦的…这京都的菜可还合口味?姨娘特意吩咐厨房做了澹州风味…” 范闲也笑容满面,配合地演戏:“多谢姨娘关心,味道很好。姨娘也多吃些…” 两人你来我往,宛如一对亲厚母子。
范思辙看得目瞪口呆,筷子夹着的肉都掉了,悄悄捅了捅身边的范若若,小声问:“姐,娘和大哥…这是唱的哪一出?” 范若若低声将书房对质、父亲怀疑他娘刺杀范闲的事简单说了。范思辙闻言,吓得手一抖,“啪嗒”一声,筷子直接掉在了地上,脸色煞白。
饭后,范若若拉着还在发懵的范思辙告退。范闲也亲热地挽着柳如玉的胳膊要送她回去,范建却开口道:“范闲,你留下。”
书房内再次只剩父子二人。范建看着范闲,目光锐利:“你胆子不小。私自窝藏朝廷钦犯滕梓荆,还带他进京?”
范闲心中一凛,面上却故作镇定:“父亲明察,滕梓荆是孩儿的护卫,一路护送有功。至于什么钦犯…怕是有些误会。”
范建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份海捕文书拍在桌上:“误会?你自己看!”
范闲打开一看,果然是缉拿滕梓荆的文书,罪名是“刺杀朝廷命官未遂,畏罪潜逃”。他心中一沉,看来监察院那边已经把罪名坐实了。
“京都水深,尤其是现在。”范建语重心长,“小心太子,更要远离监察院那潭浑水!还有…你娘…当年是被人害死的。我让你留在澹州,就是为了保你平安。” 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深沉的恨意。
提到母亲之死,范闲心头一震,看向范建的眼神复杂了几分。范建继续道:“与林婉儿的婚事,是陛下的旨意,也是你拿回你娘东西的关键一步。不必担心长公主阻挠,陛下自有安排。”
范闲听着范建句句不离“内库”、“你娘的东西”,想到云睿对母亲叶轻眉的“情谊”和对同盟的承诺,再对比眼前这位血缘上的父亲似乎更看重利益,心中那股憋闷再次升起。他抬起头,目光直视范建,声音清晰而坚定:“父亲,内库或许对您很重要,对我娘也很重要。但对我范闲而言,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想法!我不会用自己的人生,仅仅去换一个商号!更何况…” 他顿了顿,将“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指对李云睿的特殊情感)”这句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婚姻大事,岂能全然沦为交易筹码?” 他表达了对被当作棋子的不满,但并未明确反对婚事本身,因为与林婉儿的婚约,现在是他与“云睿”之间一条极其隐秘且方便的联络纽带!这层关系,他必须维持。
范建看着儿子眼中闪烁的倔强与疏离,沉默良久,最终化作一声叹息:“…罢了。你且回去休息吧。记住我的话,谨慎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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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回到柳如玉“精心”为他安排的住处——紧邻后罩房、狭小且带着油烟味的下人小厨房改造的“房间”。推开门,却看到几个仆役正在里面敷衍了事地打扫,灰尘漫天。
范闲皱了皱眉,好言道:“有劳几位,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你们也早些歇息吧。”
仆役们互相看了看,磨磨蹭蹭,显然没把这位“私生子”少爷的话当回事。范闲眼神一冷,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带着一丝儋州小霸王的痞气和不耐烦:“怎么?本少爷的话不好使?还是说,你们想留下来‘伺候’本少爷就寝?” 他故意释放出一丝在澹州历练出的煞气。
仆役们被他突然转变的气势吓了一跳,想起这位爷在门口“睡觉”、面对二夫人和范思辙都面不改色的传闻,顿时不敢再留,慌忙告退。
房间终于清静下来。范闲刚想喘口气,窗户无声开启,一道黑影敏捷地翻了进来,正是滕梓荆。
“范公子!”滕梓荆刚开口。
“嘘!”范闲立刻示意噤声。就在这时,房门被“砰”地一声推开。
范思辙探头探脑地钻了进来,手里还捏着半个啃过的鸡腿,嘴里含糊不清:“大哥?你睡了吗?”
滕梓荆反应极快,在门开的瞬间,一个翻滚就躲到了床榻之后,屏住呼吸。
范思辙没注意那么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大哥,今天白天…是我不对。我不该拿棍子…也不该抢你箱子…你…你别生气啊。明天…明天我请你上最好的酒楼吃饭!给你赔罪!” 看来范若若的教育起了作用,或者是他被刺杀疑云吓到了。
范闲心中好笑,面上却一本正经:“嗯,知错能改就好。吃饭的事,明天再说。我要休息了。”
“哦哦,好!大哥你早点睡!”范思辙如蒙大赦,转身就要溜。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一个回马枪又探回头:“对了大哥!我蛐蛐罐好像忘…”
话音戛然而止!
范思辙的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刚从床后阴影里探出半个身子、正想等范思辙走远点再出来的滕梓荆。
空气瞬间凝固——
“啊——!有刺…”范思辙的尖叫刚要出口。
范闲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扣住他拿着鸡腿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拖了进来,反手关上房门。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唔唔唔!”范思辙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
范闲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快速道:“闭嘴!看清楚!这是大哥我的护卫!一路保护我进京的!不是什么刺客!你再喊,把人都招来,看到我屋里藏个大男人,你娘指不定又编排出什么话来!想害死我啊?”
范思辙被捂住嘴,惊恐地看着滕梓荆,又看看一脸“严肃”的范闲,脑子彻底不够用了。护卫?保护大哥的?藏床后?好像…好像有点道理?他停止了挣扎,眨巴着眼睛,表示明白了。
范闲这才慢慢松开手,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范思辙拍着胸口大口喘气,心有余悸地看了看滕梓荆,又看看范闲,嘟囔道:“吓…吓死我了…大哥你有护卫…干嘛藏床后啊…跟做贼似的…” 他啃了一口鸡腿压惊,嘀咕着“下次别这么吓人了…”,这才心有余悸地溜走了。
确认范思辙走远,范闲和滕梓荆才松了口气,相视苦笑。
而此刻,长公主府内。
李云睿已经换下被泼脏的衣服,只着一件月白色长裙。她斜倚在软榻上,听着心腹汇报。
“…范闲公子已安然入住范府,虽被柳氏刁难,但应对得体。与范大人书房密谈甚久…另外,京都闺阁中,范闲公子所著奇书《红楼》风靡一时,皆因其妹范若若小姐讲述之功…”
李云睿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红楼》?范闲…不得不说你的记忆力还真是挺好的。” 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既然你以此扬名…那本宫,便从你这最有名望之处…着手吧。” 打击他的文名,是伪装敌对的下一个绝佳切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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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将从父亲那里得到的海捕文书递给滕梓荆,眉头紧锁:“像你这样被通缉的身份,监察院竟会收你?这不合常理。”
滕梓荆没有解释,反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公子!滕某恳求您去一趟鉴查院,帮我去文书库调取一份丙字七十三号的密卷!只要拿到它,从今往后,滕梓荆这条命就是您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范闲并未被这誓言打动,反而眼神锐利:“密卷?什么密卷值得你拿命来换?先说清楚!” 他需要掌控信息,尤其是在这步步惊心的京都。
滕梓荆挣扎片刻,最终长叹一声,将那段尘封的往事和盘托出。他因一时仗义,救下了一对被权贵欺辱的夫妇,却反被构陷“刺杀朝廷命官未遂”,不仅自己身陷囹圄,更连累全家遭难。是监察院在他濒死之际救了他,代价便是签下“卖身契”,成为见不得光的暗探。“我曾想找那对夫妇复仇…但终究…下不了手。”滕梓荆的声音充满苦涩,“从那以后,我才明白这世道,活着比什么都难。如今,我只求公子帮我找到失散的妻儿下落!那份密卷里,或许有线索!”
范闲凝视着他眼中深切的痛苦与最后一丝未曾泯灭的良善,心中触动。他扶起滕梓荆,沉声道:“好,我帮你找家人。那份密卷,我也会想办法弄到手。” 这一刻的承诺,是出于对滕梓荆遭遇的同情,也是对他那份在黑暗中挣扎出的微光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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