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静心园内,药味弥漫。林婉儿刚蹙眉喝完一碗苦药,便听到院外传来好友叶灵儿清脆又带着火气的声音:“婉儿!婉儿快出来!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林婉儿在贴身侍女搀扶下走出房门,只见叶灵儿正指挥着一个憨厚的乡下汉子搬着一个食盒,献宝似的打开:“看!这位师傅能用萝卜、豆腐做出肉味来!你尝尝,解解馋也好啊!”
看着食盒里精致的素斋,林婉儿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向往,随即又化为更深的落寞。她就像一只被精心豢养的金丝雀,生来体弱,被无数规矩束缚,连荤腥都不能多沾,更遑论自由地感受外面的风与阳光。这份禁锢,让她对母亲李云睿深深的依赖。
叶灵儿看着好友眼中的渴望,心疼不已。她拉着林婉儿的手,忿忿不平:“婉儿,我听说那个范闲就是个儋州来的野小子!陛下怎么能把你许配给他?走!我带你去找他退婚!你将来要嫁的,必须是真心喜欢的人!” 神庙那次短暂的、连对方身份都不知晓的“初见”,林婉儿心中确实留下了一丝朦胧的好感,但那份好感太过缥缈,远不及母亲多年来塑造的“慈爱”形象和灌输的“范闲非良配”的观念来得深刻。更重要的是,母亲明确表示过反对这门婚事。
“灵儿…”林婉儿有些犹豫,但想到母亲提起范闲时那蹙起的眉头和忧虑的眼神,以及“为了婉儿好”的殷切话语,她心中的天平倾斜了。她顺从地点点头:“嗯,我听你的。” 这退婚,更多是为了回应母亲的“关爱”,证明自己也在“努力争取幸福”,而非前世中因“一见钟情”而产生的自主坚持。
范闲、范若若、范思辙姐弟三人来到京都著名的“醉仙居”。范思辙贼心不死,早安排了几个地痞想给范闲一个“下马威”,结果被隐在暗处的滕梓荆轻松料理。找茬失败,范思辙只好讪讪地招呼大家吃饭。
刚到酒楼门口,便见一衣着朴素的妇人抱着个孩子,面前摆着几册书,怯生生地叫卖:“卖…卖书了…京都最时兴的《红楼》…”
范闲上前拿起一本翻看,正是自己讲给若若的故事,眉头一挑:“一卷八两?这么贵?还有多少?我全要了。” 他借口想多买,跟着妇人拐进旁边小巷。不出所料,巷子深处,一张熟悉的、带着谄媚笑容的脸露了出来——正是王启年!
“哎呀!原来是范公子!幸会幸会…” 王启年话没说完,范闲正要抓他问个明白,这老滑头脚底抹油,借着对地形的熟悉,三拐两拐又溜了。
回到酒楼雅间,范闲告知若若是王启年在贩卖《红楼》。范思辙一听这书竟是范闲“所著”,小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金光!他噼里啪啦一通分析,从市场需求到印刷成本再到分销渠道,说得头头是道,最后激动地抓住范闲的胳膊:“大哥!这买卖能做!绝对能赚大钱!我们合伙吧!五五分…不!四六!你六我四!”
范闲看着范思辙眼中纯粹对“生意”的热爱和精明的算计,没有纨绔子弟的奢靡习气,倒是对他刮目相看,点头应允:“好,这生意,算你一份。”
三人正商议着,楼下突然传来喧哗和打砸声!只见礼部尚书之子郭保坤带着一群豪奴,气势汹汹地驱赶了卖书的妇人,还当众将几本《红楼》撕得粉碎,唾骂道:“什么腌臜东西!浅薄淫词,也敢在京都招摇!禁了!都给本公子禁了!”
范闲尚在冷眼旁观,范思辙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冲下楼去!他指着郭保坤,气得脸都红了:“你…你凭什么禁书!这么多人爱看,自然有它的道理!你断我财路,我跟你拼了!” 他虽跋扈,但对“生意”有着近乎偏执的维护。
郭保坤哪会把范思辙放在眼里,正要让家丁动手,人群中又钻出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正是才子贺宗纬。他摇着折扇,阴阳怪气地帮腔:“思辙公子此言差矣。书乃教化之物,岂能以市井喜好论优劣?郭公子维护风雅,何错之有?” 显然是想借机攀附郭家背后的太子。
眼看范思辙被两人挤兑得面红耳赤,豪奴们也要动手,范闲不再犹豫。他身影一闪,挡在范思辙身前,霸道真气微吐,几个扑上来的豪奴便如滚地葫芦般摔了出去。
“好大的威风!”范闲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红楼》写尽人间百态,悲欢离合,岂是‘浅薄’二字可论?郭公子张口便禁,不知是奉了哪家衙门的令?贺才子满口风雅,却不知‘雅’在何处?是附庸权贵之雅,还是指鹿为马之雅?” 他言辞犀利,直指要害,噎得郭保坤和贺宗纬面红耳赤,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一直隐在人群后的靖王世子李宏成走了出来,朗声笑道:“好!好一个‘雅在何处’!范公子果然快人快语!今日之事,不过一场误会。在下李宏成,明日府中设下诗会,诚邀范公子、若若小姐、思辙公子赏光,也好让京都才俊见识见识范公子的真才实学,如何?” 他看似打圆场,实则抛出了新的诱饵。
范闲心知肚明这是鸿门宴,但想到云睿作为京都文坛最富盛名的诗圣,极有可能出席。
这个念头如同炽热的火苗,瞬间点燃了他心中压抑的渴望。自庆庙月下惊鸿一别,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那张绝世容颜和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诗会,是能光明正大见到云睿的机会,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他劝说自己只是因为盟友之间需要沟通信息,却忽略了自己加快的心跳。
“世子相邀,敢不从命?”范闲压下心中的悸动,从容应下。
回程马车上,范闲问范思辙为何冲动下楼。范思辙毫不犹豫:“他断我财路!” 范闲失笑,对这个“财迷”弟弟更添几分好感,再次确认了合作意向。
行至半途,范闲以如厕为由下车,实则是打算潜入鉴查院。他嘱咐若若和范思辙稍作等候。然而,他刚离开,叶灵儿便带着林婉儿的马车拦住了范府的车驾。
“范若若!让范闲出来!我们要跟他当面说清楚退婚的事!”叶灵儿气势汹汹。
若若心中焦急,面上却沉静如水:“叶姑娘,家兄身体突感不适,已先行回府休息。有什么事,改日再议吧。” 她试图搪塞过去。
林婉儿也在侍女的搀扶下,掀开车帘,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范小姐,烦请转告令兄,婉儿确有要事相商,可否请他移步一见?” 她并非对范闲有多少期待,只是觉得既然答应了母亲要“努力”,总要做出个样子来。
眼看难以推脱,范思辙眼珠一转,突然捂着肚子,一脸猥琐地怪笑:“哎呀呀…叶大小姐,林小姐,实在对不住啊!刚才在酒楼喝多了,小弟我…嘿嘿,偷偷带了个唱曲儿的小娘子在车上解闷儿呢!这…这实在不方便见二位贵客啊!” 他故意说得粗鄙不堪。
“你…无耻!”叶灵儿气得柳眉倒竖。林婉儿哪听过这等污言秽语,又气又羞,加上身体本就虚弱,竟猛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鲜红。
“婉儿!”叶灵儿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找范闲麻烦,慌忙扶着林婉儿,吩咐车夫速速回静心园请太医。一场退婚闹剧,就此狼狈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