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铜镜前,手指轻轻摩挲着,那缕被束进软绡帽的长发。
镜中倒映出一张,清俊的少年面容,眉目间依稀还带着几分女儿态,却已全然不似从前那个,温婉嫡女。
"小姐..."翠儿站在我身后,声音有些发抖,"真的要穿男装走?"
我低头看着腰间暗藏,卷宗的特制腰带,指节在木桌上叩出一声轻响:"活着比体面重要。"
她咬着嘴唇不再说话,默默将最后一件短打外袍递给我。我接过披上,转身时衣摆扫过青砖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窗外还是黑沉沉的天色,偶尔传来几声乌鸦啼叫。我摸了摸袖中的香囊,里头除了王婆给的解毒粉,还有一枚母亲留下的玉扣。
那玉扣贴着肌肤,冰凉刺骨,就像前世被毒死那天,飘落在掌心的银杏叶。
"我们走。"我轻声道。
翠儿应了一声,提着早已备好的包袱跟上来。我们绕过后花园的小径,从侧门溜出府去。夜风卷着落叶扑在脸上,我拉高衣领,快步往西城门方向走去。
街巷空无一人,只有远处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在回荡。走到一条僻静小巷时,我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细微的响动。
"小心!"
话音未落,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直直钉入翠儿肩头。她踉跄后退,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襟。
"跑!"我低喝一声,拽着她往巷口冲去。
三个黑衣人从屋檐跃下,为首的那个掀开兜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正是今夜在沈晚棠房中,见过的黑衣人。他冷笑一声,抽出腰间短刀直取我咽喉。
我往后急退半步,脚下踩到散落的石子。身体一个趔趄,却不偏不倚撞在墙上。那人趁势逼近,刀锋几乎抵上喉头。
"沈小姐,"他阴恻恻地说,"二小姐让我问候你。"
我盯着他泛着寒光的刀刃,忽然扯开衣领。颈间那道暗红的胎记,完全暴露在月光下——
那是母亲临终前,用朱砂画下的印记,只有至亲之人知晓。
黑衣人瞳孔骤缩,动作微微一滞。
就是这刹那的迟疑。
我左手一扬,袖中机关弩连发三箭。两支正中对方胸口,第三支擦着他耳畔掠过,在地上翻滚的另外两人也应声倒地。
"小姐..."翠儿捂着渗血的伤口,脸色苍白。
我扶住她胳膊:"撑住,我们快到了。"
穿过最后一条街巷,终于看见城门轮廓。我摸了摸腰间的卷宗,它安静地躺在夹层里,记录着太子拓跋濬弑父篡位的全部计划。
可就在这时,马蹄声由远及近。
"他们追来了!"翠儿惊呼。
我拉着她躲进路边废弃的柴房,透过缝隙看见几个,骑马的身影从门前疾驰而过。为首那人穿着玄色大氅,背影竟有几分眼熟。
"是萧景珩?"我喃喃自语。
来不及多想,我搀着翠儿继续往前。越靠近北境,地形就越发崎岖。乱石坡上杂草丛生,夜风裹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
"小姐,"翠儿喘着气,"我走不动了..."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肩膀上的伤口。血已经浸透了三层布料,再这样下去...
"别说话,"我打断她,"我背你。"
刚蹲下身,忽觉背后劲风袭来。我猛地向前扑倒,翠儿也被我带得滚在一旁。方才站立之处,赫然插着一把飞镖。
十余个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为首者蒙着脸,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把东西交出来。"他冷冷道。
我握紧袖中机关弩,正要动手,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好大的胆子。"
玄色身影从林间缓步走出,月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萧景珩负手而立,目光落在我腰间。
"侯府大小姐深夜出城,不觉得太危险了吗?"
我看着他,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王爷既然知道我是谁,想必也猜到了原因。"
他没有回应,只是抬手做了个手势。数名暗卫从树影间现身,将黑衣人团团围住。
"走。"他对我道。
我犹豫片刻,将卷宗递给他:"这是太子的篡位计划。"
他接过,指尖拂过卷轴上的太子印鉴。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在某个纹路处,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你的伤..."他看向翠儿。
"没事。"我摇头,"只是..."
话未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回头望去,只见最后一个黑衣人倒在血泊中,口中喃喃低语:"公子...不会放过你们..."
萧景珩神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他翻身上马,伸手将我拉上马背。
"抓紧。"他说。
我点点头,双手环住他的腰。玄铁铠甲隔着薄衫传来阵阵寒意,却让人莫名安心。
马蹄声在寂静中回荡,渐渐远离那片血腥之地。晨曦初现,天边泛起鱼肚白。昨夜的一切仿佛一场噩梦,唯有腰间的卷宗提醒着我,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我勒紧缰绳,马蹄在碎石路上打了个滑。萧景珩的玄色大氅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他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传来:"抓紧了。"
马鞭破空抽下,身下的骏马突然加速。我感觉到翠儿在后面急促的喘息,她的血已经浸透了我的外袍。前方山路愈发陡峭,马匹踏过枯枝的声音像是催命的鼓点。
"小姐..."翠儿的声音越来越弱,"我...好冷..."
萧景珩忽然拉住缰绳,我们停在一处断崖边。他翻身下马,伸手托住翠儿的腋下将她抱下来。我注意到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疼了什么易碎的瓷器。
"前面有座废弃的山神庙。"他说着,已经背过身去蹲下,"上来。"
我没有犹豫,伏在他背上时闻到一丝松木混着铁锈的味道。他的肩胛骨硌得我胸口发疼,但这种疼反而让我清醒。翠儿被他单手抱着,小脸贴在他胸前,呼吸渐渐平稳了些。
脚步声突然从身后传来。萧景珩把我往灌木丛里一推,自己闪身挡住追兵的视线。我抱着翠儿屏住呼吸,看着三个黑衣人举着火把从十步开外经过。
"分头找!"为首的人挥舞着弯刀,"那贱人受了伤,跑不远!"
等脚步声远去,萧景珩却没有立刻起身。他背对着我,声音低沉:"你父亲临终前说过,沈家嫡女最像他。"
我心头一震。记忆里那个总在书房批阅公文的身影突然清晰起来,父亲的确常说我和他一样固执。可他是怎么...
"当年你满月时,我见过那道胎记。"他继续说,"现在想来,倒不是因为巧合。"
翠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腥味在寂静中格外刺鼻。萧景珩猛地转身,看见她苍白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你明知道她伤重,还让她跟着?"
"是我求翠儿..."我刚开口就被他打断。
"不是要救她吗?"他盯着我,"那就别浪费时间解释。"
我咬住嘴唇,跟着他七拐八绕终于找到那座破庙。他生起篝火,从怀中掏出药粉给翠儿处理伤口。我这才发现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包扎时的动作却出奇温柔。
"为什么帮我们?"我忍不住问。
他正在烧水的手顿了顿:"你说呢?"
我想起父亲被毒死那夜,他来府中吊唁时也这样沉默地烧了一壶热茶。那时他说过一句话,现在想来意味深长:"有些人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外面又起了风,吹得庙门口的野草簌簌作响。萧景珩忽然站起身,将佩剑递给我:"他们要来了。"
"你去哪里?"
"引开他们。"他扣上斗篷,"记住,如果一个时辰后我没回来,你就往北走,过了青河..."
话音未落,火堆轰然炸开。十几个黑衣人从四面围拢,为首者掀开兜帽,露出一张让我血液凝固的脸——
"二姐。"我听见自己声音发颤。
沈晚棠今天穿着男装,腰间玉佩晃动时发出清脆声响。她看着躺在地上的翠儿,嘴角勾起:"没想到三妹这么重情义。"
萧景珩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现在。"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拽着我冲向后门。身后传来利箭破空的声音,沈晚棠尖利的喊声追着我们:"把东西交出来!否则让这丫头陪葬!"
我们在密林中狂奔,直到再也听不见喊杀声。萧景珩突然停下脚步,我撞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浓重的汗味混着血腥气。
"卷宗..."我摸向腰间,"不见了!"
他看着我,眼神晦暗不明:"你父亲死前,是不是说过什么?"
我想起那天最后的对话,父亲的手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现在想来,他似乎是在说...
远处又传来马蹄声。萧景珩的表情突然变得冰冷:"看来我们目标一致了。"
他转身走向林子深处,我愣在原地,直到听见他淡淡一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