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渡攥着那片染血的镜片,指腹下的刺痛尖锐而真实,却远不及识海中翻江倒海的混乱。季安澜那声饱含疲惫与恳求的“别让他知道”,如同沉重的烙印,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栗。别让谁知道?苏砚?顾景柏?还是……所有人?
窗外的惊蛰剑鸣不知何时停了,演武场方向传来弟子们散去的喧哗,更衬得竹屋死寂。林渡强迫自己松开手,镜片跌落尘埃,那缕微弱的金光被血污覆盖。他扯下衣襟一角,胡乱缠住掌心的伤口,血很快洇透布料,像一朵不详的花。他必须离开这里,至少不能在苏砚可能折返的地方待着。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出栖梧竹屋,漫无目的地在后山竹林里穿行。晨雾未散,竹叶上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衣摆和鬓角,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头脑稍稍清醒。系统冰冷的提示音依旧在脑海中回响,关于灵魂壁垒的裂痕和苏砚暴跌的信任度,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强制任务:完成一次基础周天运转(0/1)】
【警告:灵魂状态不稳定,强行运功风险极大!】
“风险?”林渡靠着一根粗壮的青竹喘息,扯出一个苦涩的笑。不运功,如何在顾景柏眼皮底下伪装?如何压制体内那个越来越躁动的灵魂?他深吸一口带着竹叶清香的冰冷空气,盘膝坐下。掌心伤口的刺痛成了锚点,他强迫自己回想顾景柏教授的心法口诀,试图凝聚那丝微弱的灵力。
然而,甫一引气,识海便如沸油入水般炸开!
季安澜的意识碎片不再是模糊的叩门,而是变成了疯狂的冲击。比清晨那次更猛烈,更绝望。无数破碎的画面强行挤入林渡的感知:燃烧的村落,冰冷的雨,苏砚沾满污泥的手死死抓住顾景柏的衣摆……以及顾景柏那抽离的、冰冷的一寸衣袖!随之而来的,是季安澜灵魂深处爆发出的、几乎要将林渡撕裂的尖锐痛苦——那是一种被抛弃的恐惧,一种目睹师尊“选择”他人时锥心刺骨的嫉妒与不甘,最终却化为了飞蛾扑火般的、不顾一切的决绝!
“呃——!”林渡猛地喷出一口血沫,身体剧烈痉挛,眼前阵阵发黑。灵力失控地在经脉中乱窜,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体内穿刺。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浓重的铁锈味,试图压制那不属于他的滔天恨意与孤勇。
【契合度飙升:65%!警告!灵魂同化进程加速!】
【宿主精神屏障濒临崩溃!紧急预案启动…强制中断运功!】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席卷全身,强行切断了林渡与灵力的联系,也暂时麻痹了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他瘫软在地,像一条离水的鱼,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满嘴的血腥味。冷汗浸透衣衫,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拨开浓密的竹丛,出现在他面前。
不是顾景柏,也不是谢遥。
是苏砚。
少年站在几步开外,青色的弟子服下摆沾着泥泞和草屑,显然是一路寻来。他的脸色比清晨在演武场时更加苍白,嘴唇紧抿,几乎不见血色。那双总是带着孺慕和些许怯意的眼睛,此刻却像淬了寒冰的琉璃,死死地盯着狼狈不堪的林渡,更准确地说,是盯着林渡嘴角未干的血迹,和他指间缠绕的、被血染红的布条。
空气仿佛凝固了。竹叶沙沙作响,却盖不住两人之间无声的、紧绷到极致的对峙。
苏砚的视线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林渡的脸上。那眼神复杂得令人窒息——震惊、困惑、被欺骗的愤怒、以及一种……终于确认了某种可怕猜想的冰冷绝望。
“你……”苏砚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摩擦,“你不是他。”
不是疑问,是陈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在林渡心上。
林渡张了张嘴,想辩解,想用“失忆”搪塞,想扮演那个茫然的穿越者。但季安澜残留的情绪还在他体内疯狂冲撞,那滔天的痛苦与不甘几乎要冲破喉咙。他看着苏砚冰冷的眼神,看着少年紧握的拳头指节泛白,看着对方腰间那个褪色的剑穗——那曾是季安澜亲手所赠的信物。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荒谬感席卷了林渡。伪装?在苏砚这样的眼神面前,在识海中那个灵魂如此剧烈的反应下,任何伪装都显得苍白可笑。
他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混合着自嘲与绝望的笑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鲜血再次从他嘴角溢出,蜿蜒而下。
苏砚的瞳孔骤然收缩!林渡脸上这个表情,这个混杂着痛苦、不甘和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的绝望笑容……太陌生了!这绝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温柔强大、永远带着清浅笑意的师兄!
“你是谁?!”苏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尖锐的质问,打破了竹林的死寂。他猛地向前一步,周身灵力不受控制地波动起来,带着凛冽的寒意,“你把他怎么了?!师兄……季安澜在哪里?!”
“苏砚!”
一声低沉而极具威严的冷喝自身后响起,如同实质的冰墙,瞬间将苏砚失控的灵力压了下去。
顾景柏不知何时出现在竹林边缘。他依旧是一身素白道袍,纤尘不染,与狼狈的林渡和情绪激动的苏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目光首先落在瘫软在地、嘴角染血的林渡身上,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损毁程度。随即,那目光转向苏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师尊……”林渡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喉头腥甜。
苏砚浑身一颤,被顾景柏的威压和那声冷喝强行拉回了一丝理智,但眼中的悲愤和质问并未消散,只是死死咬着牙,倔强地看向顾景柏,仿佛在无声地寻求一个答案。
顾景柏没有理会林渡,目光沉沉地落在苏砚身上:“心浮气躁,目无尊长。宗规何在?”
“师尊!”苏砚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向林渡,“他……他根本不是师兄!他……”
“住口!”顾景柏的声音并不高,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灵力震荡,震得苏砚踉跄后退一步,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他看着顾景柏冰冷的、毫无波澜的脸,看着师尊眼中那仿佛早已洞悉一切、却选择视而不见的沉静,一股巨大的委屈和寒意瞬间淹没了少年。
为什么?师尊为什么阻止他?为什么……要护着这个占据师兄身体的“东西”?
苏砚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冰冷的恨意。他不再看顾景柏,也不再看林渡,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顾景柏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林渡,语气淡漠:“根基不稳,妄动灵力,自取其祸。还能走吗?”
林渡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双腿发软,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季安澜的意识在他强行运功失败和面对苏砚质问的双重刺激下,陷入了更深的混乱漩涡,无数破碎的记忆和尖锐的情感碎片疯狂撕扯着他仅存的理智
林渡眼前发黑,意识在季安澜痛苦的漩涡与自身濒临崩溃的边缘剧烈摇摆。顾景柏那声淡漠的询问像隔着厚重的水幕传来。他想回答,喉咙却被腥甜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身体因脱力和灵魂深处的剧痛而无法抑制地颤抖。
顾景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细微的变化快得如同错觉。他没有再问第二遍,只是袍袖微拂。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灵力瞬间包裹住林渡瘫软的身体。这股力量并非粗暴的拖拽,而是如同最坚韧的蛛网,轻柔地将他从冰冷的泥地上托起,稳稳悬空。林渡只觉得那股支撑着自己的力量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感,竟奇迹般地稍稍抚平了识海中季安澜最狂暴的那部分冲击,让他得以喘息,不至于彻底昏厥过去。
“师尊!”苏砚猛地抬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痛与不甘,“他……”
“回去。”顾景柏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甚至没有看苏砚一眼,目光落在被灵力包裹、脸色惨白如纸的林渡身上,“静思崖,面壁三日。未得传唤,不得擅离。”他的语调平淡,却带着斩钉截铁的裁决意味,不容任何辩驳。
苏砚浑身剧震,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他看着被师尊灵力托起的“师兄”,看着师尊那完全无视自己质疑、甚至带着一丝……回护的姿态,心如同被浸入万年寒潭,彻底冻结。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也熄灭了。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少年猛地低下头,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冲入竹林深处,靛青的身影瞬间被浓密的绿意吞没,只留下压抑到极致的悲愤和死寂的绝望在空气中弥漫。
顾景柏这才将目光完全落在林渡身上。林渡半阖着眼,意识模糊,只感觉托着自己的灵力稳定而可靠,正带着他朝栖梧竹屋的方向飘去。他体内乱窜的灵力被这股外力强行压制、梳理,虽然无法根除季安澜意识冲击带来的灵魂剧痛,却避免了经脉进一步崩坏的危险。掌心的伤口似乎也被这股力量覆盖,尖锐的刺痛感被一种清凉的麻木感取代。
【警告:灵魂壁垒裂痕扩大至7%!同化进程受外力介入,暂时减缓…契合度稳定在63%…】
【检测到高阶灵力介入,强制修复宿主部分受损经脉…精神屏障修复中…】
系统的提示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意味。
很快,他们回到了栖梧竹屋。顾景柏并未将林渡放下,而是直接将他送入静室。灵力轻柔地将他安置在蒲团之上,那股支撑的力量才缓缓撤去。林渡失去依靠,身体一软就要倒下,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稳稳扶住后背。
顾景柏站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口的光线,让室内显得有些昏暗。他俯视着林渡,目光深邃如渊,仿佛要穿透这具皮囊,直视那混乱不堪的灵魂核心。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萦绕着一点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冰蓝色光晕,快如闪电般点向林渡的眉心
林渡下意识地想躲,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那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额头的瞬间,一股极其精纯、浩瀚又带着绝对掌控力的神识,如同冰冷的探针,霸道而不容抗拒地刺入林渡的识海
“唔!”林渡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投入了惊涛骇浪之中。季安澜那些破碎的记忆和疯狂的情绪碎片,在这股外来强大神识的冲击下,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雪,瞬间激荡、翻腾、尖啸!他看到了更多模糊的片段:顾景柏背对着他走向雨幕中的苏砚,季安澜独自跪在冰冷的大殿石阶上,一种被彻底遗弃的孤寂和深入骨髓的寒冷……这些情绪被顾景柏的神识捕捉、放大,又瞬间被其冰冷的力量强行压制下去。
这个过程极其痛苦,如同灵魂被反复撕裂又强行缝合。林渡浑身冷汗如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顾景柏的眉头再次蹙紧,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是探究?是了然?还是……一丝极淡的、被强行压下的痛惜?他的神识在林渡混乱的识海中精准地穿梭,避开了最脆弱的核心壁垒(那65%的契合度区域),却强硬地梳理着外围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一个最高明的外科医生,在血肉模糊的战场上精准地剔除腐肉、缝合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那霸道的神识终于缓缓退去。
林渡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虚脱地瘫软下去,大口喘着粗气,眼前金星乱冒,但识海深处那翻江倒海的剧痛和季安澜疯狂的嘶吼,竟真的被压制到了一个可以忍受的程度。虽然混乱和碎片感依旧存在,但不再有那种灵魂被撕裂的濒死感。他掌心的伤口不知何时被一层薄薄的、散发着清冽药香的冰蓝色雾气覆盖,血已经完全止住,只余下深沉的麻木。
顾景柏收回手指,指尖那点冰蓝光晕悄然散去。他沉默地注视着林渡,眼神恢复了之前的淡漠,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灵魂探查从未发生。但林渡能感觉到,那目光深处,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东西——一种了然,一种沉重,一种仿佛背负着某种巨大秘密的疲惫。
“静养。”顾景柏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未得允许,不得再妄动灵力,亦不得离开此屋半步。”他的目光扫过林渡嘴角和衣襟上的血迹,还有那被冰雾覆盖的手掌,“……若再失控,后果自负。”
说完,他转身欲走。
“师尊……”林渡用尽全身力气,沙哑地开口。他看着顾景柏挺直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巨大的疑问。季安澜残留的情绪在顾景柏的神识退去后,只剩下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悲伤和……一丝微弱的依赖感?这感觉让林渡自己都感到荒谬。
顾景柏的脚步顿住了,但没有回头。
“苏砚他……”林渡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他……”
“他的事,无需你管。”顾景柏的声音冷硬地打断了他,“管好你自己。”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严厉,仿佛在警告林渡不要试图去触碰某些不该触碰的边界,无论是关于苏砚,还是关于他自身这混乱不堪的状态。
留下这句冰冷的话语,顾景柏的身影消失在静室门口。门扉无声地合拢,将外界的喧嚣和刺骨的寒意都隔绝在外。
静室内,只剩下林渡粗重的喘息和死一般的寂静。
他瘫在蒲团上,感受着体内被强行镇压下来的混乱,以及识海中季安澜那被压制后、如同受伤野兽般低低呜咽的悲伤。顾景柏最后那句“管好你自己”在耳边回荡。
冰冷,严厉,不容置疑。
但林渡低头,看着掌心那层散发着清凉药力、保护着伤口的冰蓝色雾气——那是顾景柏留下的。再回想那霸道闯入识海、却精准避开最脆弱核心、只为压制暴乱梳理创伤的神识力量……
一种强烈的、几乎颠覆他认知的念头涌了上来。
顾景柏知道。
他很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出了问题
他知道季安澜意识的存在,知道林渡的挣扎,甚至可能知道“系统”的某些端倪
他那看似冷漠的斥责、严厉的禁令、对苏砚质问的压制……根本不是为了维护一个冒牌货,更不是对季安澜的漠视。
恰恰相反
他是在用一种近乎冷酷的方式,强行压制住所有可能导致局面彻底崩坏的因素——苏砚的失控追问可能引来无法预料的后果;林渡的妄动灵力会加速灵魂崩溃;季安澜残魂的彻底爆发更可能让一切无法挽回!他像一座沉默的冰山,用绝对的威严和力量,在混乱的漩涡中心强行开辟出一小块暂时安全的“静养”之地。
那句“管好你自己”,不是抛弃,而是命令他在这暂时的安全区内,竭尽全力稳住自身这岌岌可危的局面。是让他活下去,让季安澜的残魂不至于彻底消散,让这场诡异的“融合”或“替代”还有一线转圜之机。
“别让他知道……”季安澜那带着疲惫和恳求的声音,再次在林渡混乱的意识深处幽幽响起。
林渡闭上眼,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疲惫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不让谁知道?
或许,顾景柏就是那个季安澜潜意识里最不想让其知道真相,却又在绝望中唯一能指望其稳住局面的人。
这份“好”,沉重得令人窒息,冰冷得如同淬火的玄铁,包裹在层层寒霜之下。它并非温情脉脉的关怀,而是带着血与痛的、以绝对力量强行维持的平衡。林渡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却又在那冰寒深处,触摸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一线生机。
栖梧竹屋彻底陷入了死寂。窗外的日光被茂密的竹叶切割成斑驳的光影,无声地洒落在静室冰冷的地面上。只有林渡掌心那层薄薄的冰蓝雾气,在寂静中散发着微弱而坚定的清辉,无声地对抗着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混乱与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