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柏浑身那股冻结空间的杀意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凝练,几乎化为实质。他对着门外凌肃的“待命”二字余音刚落,目光便如冰锥般刺向玄玉床上气息微弱的林渡,冷冽得仿佛要将空气冻结。
“凌肃!”顾景柏的声音再次穿透静室门,冰冷依旧,却夹杂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切,“再加一事!查百草圃近百年所有关于‘虚空藤’的培育记录、异常报告,尤其是它枯萎前的征兆!任何蛛丝马迹,哪怕看守弟子打了个喷嚏觉得藤蔓晃了晃,都给我挖出来!同样,一炷香!”
门外阴影中传来凌肃简洁的回应:“是!” 脚步声瞬间远去,比刚才更快。
静室内重归死寂,只有玄冰在林渡体表发出细微的“滋滋”声。顾景柏走到床边,俯视着林渡那张灰败的脸,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却精准无比的神念,如同最细的银针,轻轻探入林渡那被强行稳住、却依旧混沌一片的识海边缘。
这不是治疗,是“问路”。
“林渡。”顾景柏的声音直接在林渡残存的意识碎片中响起,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既非命令,也非安抚,更像是一种冰冷的、不容忽视的宣告,“季安澜最后看到的‘门’,谢遥确认的‘那里’,还有你赌上一切换来的‘识别’……我已知晓。”
那团混沌的意识碎片猛地瑟缩了一下,仿佛被冰冷的针扎到。
“现在,告诉我,”顾景柏的神念如同冰冷的探针,循着季安澜印记最后指向的轨迹,模拟着那扇“门”的空间波动,“靠近它……除了‘虚空藤’的空间微澜,还有什么会‘触怒’那湮灭的规则?季安澜的残念里,除了‘堵住它’,还有没有留下……嗯,‘敲门’的方法?或者说,避开那‘识别’的‘后门’?”
林渡的残存意识剧烈地翻滚起来,断断续续、混乱不堪的意念碎片涌出
【……冷……好冷……不是冰雪的冷……是……死透了的冷……】
【……门……在‘呼吸’……吸进去的是……这里的灵气……吐出来的是……死气……】
【……云师叔……他……不是‘恨’……是……‘怕’……怕那东西……跑出来……】
【……钥匙?……不……是……‘味道’不对……谢师叔……身上有……‘外面’的……‘灰尘’……门……不喜欢……】
【……避开?……难……难……除非……像……像石头……像……死人……】
顾景柏眉头紧锁,快速解析着这些破碎的信息:“‘味道’?‘灰尘’?指的就是空间属性之外的异种能量?像石头……像死人?”他捕捉到了关键,“你是说,只要自身灵力波动彻底沉寂,生机内敛到极致,模拟‘死物’,就有可能骗过那识别机制?”
林渡的意识碎片传来一阵微弱的、近乎肯定的波动:【……可能……季师叔……最后……就是……把自己……当成了……冰……才……接近了……门缝……看到……裂缝……】
“把自己……当成冰?”顾景柏眼神微动。季安澜主修冰系功法,他最后燃烧残魂爆发时,那种极致的寒意和互斥……难道本身就是一种对“死寂”的模拟?一种强行降低自身“存在感”的方法?
“很好。”顾景柏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冷酷的赞许,“这‘死人装’的法子,倒是省了本座不少麻烦。”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传来轻叩,凌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师尊,虚空藤记录已查清!”
“讲!”顾景柏的神念瞬间收回,目光投向门口。
凌肃的声音快速清晰地传来:“回禀师尊!记录显示,那株千年虚空藤枯萎始于七十三年前,过程极其缓慢。但诡异的是,所有记录都只描述其‘生机渐失’,却无任何病虫害或外力损伤记载。看守弟子换了一茬又一茬,无人觉得特别异常。直到……直到谢师兄取走须根前三个月,一名负责清理落叶的低阶弟子曾在一份无关紧要的杂物记录里提过一句:‘蕴灵谷东南角虚空藤根部附近,偶见地面有细微霜痕,非寒季所有,转瞬即逝,疑是眼花。’此记录因过于琐碎,未被重视。”
“霜痕?非寒季?”顾景柏眼中寒光暴涨。虚空藤蕴含空间之力,本身属性偏温和,怎会无缘无故产生冰霜?除非……是受到了某种极致的“死寂”之力的侵蚀?源头……正是那扇“门”渗透出的力量?这霜痕,就是门内死寂之力影响外界的微小征兆,谢遥,正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异常,才决定取须根去探查
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轰然碰撞,拼凑出完整的链条。
“凌肃!”顾景柏的声音斩钉截铁。
“弟子在!”
“看好这里。林渡若断气,你提头来见。”顾景柏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看好炉子别烧糊了”,“本座去‘后山’……‘拜访’一下那扇不太懂‘待客之道’的门。”
“师尊!”凌肃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惊急,“那湮灭之力……”
“无妨。”顾景柏嘴角勾起一丝近乎冷酷的弧度,“它喜欢清除‘灰尘’?我今日,就去做一块……最冷、最硬、让它硌牙的‘顽石’。”
话音未落,顾景柏的身影已从静室中消失,只留下一室刺骨的寒意和玄玉床上林渡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仿佛松了口气的呼吸波动。凌肃站在门外阴影里,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师尊那如同万载玄冰般沉寂下去又暗藏滔天锋芒的气息,默默握紧了拳头。
后山禁地,并非想象中的阴森洞窟,反而是一片被强大禁制笼罩、灵气异常稀薄的寂静山谷。谷中草木稀疏,岩石裸露,呈现出一种近乎死寂的灰败色调。空气粘稠沉重,连风声都显得格外遥远模糊。
顾景柏的身影出现在谷口,深青色的衣袍在凝滞的空气中纹丝不动。他周身那股属于活人的生机与灵力波动,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沉寂下去。皮肤变得如同冷玉,呼吸微不可察,连眼神都敛去了所有锋芒,只剩下一种无机质般的冰冷。他此刻,就是一块会移动的、带着人形的万载玄冰。
一步踏入禁制范围,无形的压力骤然增大。顾景柏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每一步落下都悄无声息,如同真正的幽灵。他沿着一条早已荒废、几乎被灰白色碎石掩埋的小径,向着山谷最深处行去。
越往里走,那种源自空间的扭曲感就越发明显。光线在这里变得怪异,景物边缘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水幕。死寂的气息如同实质,渗透骨髓。
终于,在绕过一片嶙峋的黑色怪石后,目标出现在视野尽头。
那并非一扇传统意义上的“门”。
那是一片扭曲的光影核心,悬浮在离地三尺的空中。它像是一个空间被强行撕裂后留下的、尚未愈合的丑陋伤疤,边缘不断闪烁着不稳定的暗紫色电弧。核心内部深邃幽暗,偶尔有极其细微、冰蓝色的死寂流光一闪而逝,如同垂死星辰的最后喘息。这就是季安澜用命换来的“裂隙”景象。
在裂隙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散落着几块看似普通、却隐隐构成某种残缺阵势的青色岩石。其中一块岩石上,残留着一点极其微弱、几乎与周围死寂环境融为一体的冰蓝色印记——正是季安澜功法的气息。这大概就是他最后“把自己当成冰”时,勉强留下的“路标”或某种未完成的布置。
顾景柏的目光扫过那点冰蓝印记,最后锁定在空间裂隙上。他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调整着自身状态,确保一丝一毫的“生者气息”和“空间微澜”都未曾泄露。他缓缓靠近,如同亘古存在的岩石在移动。
就在他距离裂隙核心约十步之遥,即将踏入季安澜留下印记的残缺石阵范围时——
一个冰冷、空洞、仿佛直接在灵魂层面响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那幽暗的裂隙深处传来:
【……又来了……一只……自以为聪明的……虫子……】
这声音不含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冰冷和一种非人的漠然。
顾景柏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一下,仿佛根本没听见。他依旧保持着“顽石”的状态,继续向前。
那声音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气息……沉寂……模仿……石头?……比上次那个……把自己冻僵的……蝼蚁……更像一点……】
顾景柏心中了然:季安澜果然来过,并且用了同样的方法才得以靠近。他踏入了那几块青色岩石的范围。
【……但……石头……不该……移动……】 裂隙深处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审视,【……你……不是石头……你是……什么?……】
顾景柏终于停下了脚步,就站在季安澜留下印记的那块青石旁。他抬起头,那双敛去所有光芒的眼睛“看”向裂隙深处,嘴唇微动,发出的声音如同两块冰在摩擦,没有任何活人的语调起伏
“路过。好奇。” 言简意赅,符合一块“顽石”的逻辑——看到奇怪的东西,停下来看看。
【……好奇?……】 那空洞的声音重复着这个词,似乎觉得极其荒谬,【……此乃……终结之域……的门户……好奇……只会带来……彻底的……湮灭……就像……之前那两个……愚蠢的……窥探者……】
“哦。” 顾景柏应了一声,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价天气,“他们太吵。吵到你了?”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季安澜留下的冰蓝印记。
裂隙深处的幽光似乎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那个……将自己……冻结的……蝼蚁……】 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清晰的、冰冷的厌恶,【……他的‘冷’……带着……令人作呕的……抗拒……和……虚妄的……守护意志……他……该死……】
“他死了。” 顾景柏陈述事实,依旧毫无波澜,“你杀的?”
【……规则……识别……清除……异质……污染……】 空洞的声音带着一种程序般的冰冷,【……他身上……有‘门’后……不喜的……味道……还试图……窥探……并……留下……标记……】
“标记?” 顾景柏的目光落在脚下的青石冰印上,“这个?他想堵住你?”
【……徒劳……】 裂隙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充满无尽轻蔑的意念波动,仿佛在嘲笑一只蚂蚁想撼动山岳,【……他的‘冰’……太弱……太……‘活’……无法……成为……真正的……‘塞子’……只能……化为……虚无……】
顾景柏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信息。然后,他用那块“顽石”特有的、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提出了一个极其“合理”的问题
“那,什么样的‘塞子’,才够强?够‘死’?”
裂隙深处陷入了短暂的、诡异的寂静。似乎连那非人的存在,都被这块会移动、会问奇怪问题的“石头”给问懵了。
【……你……】 那空洞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审视和……隐约的警惕?【……你身上的‘死寂’……为何……感觉……如此……熟悉……又……如此……令吾……排斥?……你不是……普通的……石头……你……到底是什么?……】
顾景柏缓缓抬起手,指尖没有凝聚任何光芒,只是极其缓慢地、如同真正岩石风化剥落般,指向裂隙深处,指向那片幽暗死寂的核心。
他没有回答“是什么”的问题,而是用那冰石摩擦般的声音,说出了他踏入此地后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带着清晰指向性的话语:
“你,话太多了。吵。”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脚下,季安澜留下的那块青石上的冰蓝印记,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微弱却无比决绝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