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红灯熄灭时,天边泛起鱼肚白。医生摘下口罩说“手术顺利”的瞬间,路朝双腿一软,跌坐在林栋哲怀里。晨光顺着医院走廊的玻璃窗斜斜切进来,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
住院费的难题却如乌云般悬在头顶。林栋哲将最后一枚硬币投进公用电话,听筒里传来纺织厂人事科的回复:“路师傅的工伤补贴要走流程,最快也得半个月。”他握着发烫的听筒,看见走廊尽头的路朝正踮脚给父亲换吊瓶,纤细的身影在白墙上映得单薄。
“栋哲,我想去纺织厂顶班。”回家的路上,路朝突然开口。她踢开脚边的石子,声音闷得像裹在棉被里,“听说临时工按件计酬,我手脚快,能挣些钱。”
林栋哲猛地停住脚步:“胡闹!你还要不要高考成绩了?”他记得三天前路朝还在念叨填报志愿的事,说想考去北方的大学,看看真正的雪。
“我爸躺在病床上,我怎么能......”路朝眼眶通红,“你为了我连准考证都卖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家里......”她的声音被突如其来的汽笛声碾碎,一辆载满红砖的卡车轰鸣着驶过,扬起的灰尘扑在两人身上。
林栋哲扯下脖子上的毛巾,轻轻擦去路朝脸上的灰。他想起小时候,她被蜜蜂蛰哭,也是这样倔强地别过头,不肯让他看见眼泪。“我有办法。”他把毛巾塞进路朝手里,“明天跟我去趟机械厂。”
机械厂的铸造车间热浪滚滚,铁水迸溅的火星像暗红色的雨。林栋哲带着路朝找到车间主任时,对方正用粉笔在黑板上写招工启事。“小工每天五块钱,包两顿饭。”主任打量着两个年轻人,“就是活儿重,你们受得了?”
路朝正要开口,林栋哲抢在前面:“我们行!”他想起昨晚在黑市遇到的熟人,说机械厂最近赶制出口零件,急缺人手。粗糙的水泥地面上,他和路朝的影子被头顶的白炽灯拉得变形,却又紧紧挨在一起。
第一天做工,路朝的手掌就磨出了水泡。林栋哲偷偷把自己的手套剪成两半,用铁丝缠着给她戴上。滚烫的零件在传送带上飞速掠过,两人戴着笨拙的手套,机械地重复着分拣、包装的动作。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淌,滴在沾满油污的工装裤上,转眼就被高温蒸干。
深夜下班时,巷子里的路灯早已熄灭。林栋哲陪着路朝走到家门口,月光把两串脚印印在青石板上。“明天我去菜市场帮人搬菜筐,还能再挣两块钱。”路朝摸着口袋里卷成小卷的工分票,声音里带着疲惫的雀跃。
林栋哲却抓住她手腕:“你明天去查高考成绩。”他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报纸,头版用红笔圈着招生办的通知,“我问过了,查分窗口就开到后天。”
路朝怔怔地看着报纸,水泡破裂的地方传来刺痛。她忽然想起考试那天林栋哲说的“不见不散”,想起护城河上泛着银光的水波,眼眶又开始发烫。“可是钱......”
“有我在。”林栋哲松开手,却悄悄把攥了一路的水果糖塞进她掌心,“就当是预支的划船票。”
蝉鸣在梧桐树梢炸响,巷子里的枇杷树结满了金黄的果实。路朝攥着融化了一角的水果糖,看着林栋哲翻过矮墙回到自家院子。月光下,他晾晒的工装裤随风摇晃,像两面破旧却坚韧的旗帜。她低头看着糖纸在指尖折射出细碎的光,忽然觉得,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或许比糖水更甜,比夏夜的风更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