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新光(续五)
秋风裹挟着凉意席卷小巷时,路朝的录取通知书被重新贴好,端端正正摆在木桌上。林栋哲站在矮墙另一侧,看着她收拾行李,蓝白相间的的确良衬衫衣角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像是振翅欲飞的蝶。
“这是二十块钱。”林栋哲隔着墙递过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币,指尖被砖缝磨得粗糙,“路上买些吃的,别饿着。”他特意接了额外的夜班,给铸件抛光时不小心被砂轮蹭掉一块皮肉,却觉得这点痛不算什么。
路朝接过钱,喉咙发紧。她注意到林栋哲工装袖口露出的纱布,新伤叠着旧伤:“你的手......”
“小伤。”林栋哲慌忙把手背到身后,咧嘴笑,露出两颗虎牙,“等你寒假回来,巷子口的糖炒栗子就该上市了。”他没说自己接了更多零活,从机械厂下班后还要去码头扛麻袋,只为多攒些钱让她在学校过得宽裕。
启程那日,天还未亮。路朝背着塞满课本和旧衣的帆布包,在父母的叮嘱声中走出巷子。林栋哲说要送她去车站,却在半路被债主拦住——那些为凑学费借的钱,利息像野草般疯长。他看着路朝渐行渐远的背影,攥着欠条的手青筋暴起:“再宽限些日子,我一定还!”
火车轰鸣着驶向北方,路朝贴着车窗,望着沿途不断后退的风景。她翻开林栋哲塞进行李箱的笔记本,扉页上是工整的字迹:“要是想家了,就看看月亮,我们看的是同一个。”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她想起那个替她挨揍的夜晚,想起他偷偷藏起自己磨破的手套,用铁丝缠成笨拙的护具。
大学的生活新鲜又忙碌。路朝加入文学社,在稿纸上编织着一个又一个故事,却总在深夜梦回时,看见林栋哲在铸造车间挥汗如雨的身影。她每周都给家里写信,也给林栋哲写,却很少收到回信——林栋哲把时间都卖给了生计,连喘气的空隙都没有。
寒冬将至,路朝收到母亲的信,字里行间满是担忧:“栋哲这孩子,白天在机械厂,晚上去工地,整个人瘦得脱了相。前些天发烧,硬是扛着不肯去医院......”信纸被攥出褶皱,路朝盯着窗外的雪,突然觉得北方的冬天格外冷。
她连夜买了车票,颠簸十几个小时回到小巷。推开家门时,母亲正在抹泪,桌上摆着破碎的相框——照片里林栋哲和她站在巷口,笑得灿烂。“他为了还账,去给人开翻斗车。”母亲声音哽咽,“昨晚下大雪,山路打滑......”
路朝跌跌撞撞冲向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病房门虚掩着,她听见林栋哲沙哑的声音:“别告诉朝朝,让她安心读书......”推开门的瞬间,看见他躺在病床上,左腿打着石膏,额角缠着纱布,却强撑着对她笑:“怎么突然回来了?北方的雪好看吗?”
路朝再也忍不住,扑到床边泣不成声。林栋哲伸手想摸她的头,却因输液管的牵扯停在半空:“哭什么,我这不是没事吗?”他的语气轻松,可路朝知道,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都藏在日益稀疏的信里,藏在每次通话时他刻意压低的咳嗽声中。
路朝握着林栋哲冰凉的手,突然明白有些承诺,终究抵不过现实的重量。她曾以为,只要努力向前跑,就能带着彼此奔向更好的未来,却忘了,在生活的泥潭里,不是所有人都有挣脱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