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新光(续六)
雪粒敲打着病房窗户,发出细碎的呜咽。路朝蜷缩在病床边的塑料椅上,听着林栋哲绵长而微弱的呼吸声,目光死死盯着他左腿上厚厚的石膏——医生说,即便康复,也可能落下跛脚的后遗症。凌晨三点,护士来换药,金属器械碰撞的声响惊断路朝飘忽的思绪,她慌忙起身帮忙,却在掀开被子时,看见林栋哲脚踝处成片的淤青,像腐烂的花。
“别碰。”林栋哲突然睁眼,声音沙哑得像砂纸,“你该回学校了。”
路朝喉咙发紧:“我请假了。”她伸手去摸他额头,体温依然滚烫,“等你好起来......”
“别等了。”林栋哲偏过头,躲开她的触碰。窗外的月光斜斜切进来,在他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你看看我,现在连走路都成问题,拿什么......”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喉结剧烈滚动,“我不想拖累你。”
路朝猛地抓住他的手,却被他用力甩开。输液管在剧烈晃动中扯痛了血管,血珠顺着透明的软管缓缓上涌。林栋哲别过脸去看窗外,雪光映得他侧脸青白如纸,“我托人给你买了明天的车票。”
“为什么?”路朝的声音在颤抖,“我们不是说好了......”
“那是你说的。”林栋哲打断她,每一个字都像冰碴,“你要当作家,要去更大的城市,而我......”他低头看向自己动弹不得的腿,“我连巷口的杂货店都走不到了。”
病房陷入死寂,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路朝想起高考前那个夏夜,他们并肩坐在巷口的台阶上,数着天上的星星。林栋哲说等她成了作家,要把他们的故事写成书,印得满大街都是。此刻那些誓言在寒夜里碎成齑粉,混着雪水渗入青石板的缝隙。
出院那天,路朝执意要送林栋哲回家。他拄着拐杖,单脚跳着挪下台阶时,额角瞬间沁出冷汗。路朝伸手去扶,却被他侧身躲开:“不用。”短短两个字,像一道冰冷的屏障。
回到小巷,邻里们围上来嘘寒问暖。王婶抹着眼泪往路朝手里塞鸡蛋:“这孩子太倔,非要自己扛......”话没说完,林栋哲突然提高声音:“我自己的事自己清楚!”他拄着拐杖转身,却因重心不稳险些摔倒。路朝本能地冲上前扶住他,却听见他贴着耳畔咬牙说:“别让我更难堪。”
当夜,路朝站在自家院子里,隔着矮墙望向林栋哲的房间。窗帘紧闭,透出昏黄的光。她攥着口袋里的信封,那是她写了整夜的信,字字句句都在说“我不在乎”“我们可以一起熬过去”。可当她踮脚想要翻越砖墙时,林栋哲房间的灯突然熄灭,黑暗如潮水般将她吞没。
第二天清晨,路朝在巷口等开往火车站的班车。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她望着林栋哲家紧闭的大门,突然想起他曾说要带她去护城河划船,说要在船头为她念诗。远处传来汽笛声,她摸出信封,将信纸撕成碎片。纸片被风卷着掠过青石板,飘进排水沟,转眼没了踪迹。
火车启动时,路朝收到母亲的短信:“栋哲把自己锁屋里,谁也不见。”她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雪景,眼眶发酸。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羁绊,原来比雪还要脆弱,一触即化。北方的雪还在下,而那条承载着无数承诺的小巷,正在她身后越缩越小,最终化作地平线上一粒模糊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