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碾过铁轨的震颤从脚底传来,路朝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看着玻璃倒影里自己泛红的眼眶。邻座大婶递来温热的茶蛋,她机械地道谢,却始终没有勇气拆开包装。手机在包里震动,是林栋哲的号码——这是他出院后第一次联系她。
“别再回来。”短信简短得像道判决书,“就当我们从没认识过。”
泪水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模糊的光斑。路朝想起幼时,林栋哲总把偷摘的枇杷先塞进她手里;想起高考前,他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小船,说要载她去看海。此刻那些画面在记忆里翻涌,却被现实撕成锋利的碎片,每回想一次,心就被割得生疼。
北方的大学飘起初雪时,路朝加入了校报编辑部。她用文字编织着别人的故事,却独独回避着与小巷有关的一切。室友们谈论家乡时,她总是笑着说“江南没什么特别”,可每当深夜,她会翻出压在箱底的旧照片——照片里的林栋哲站在枇杷树下,手里举着刚摘的果子,笑得眉眼弯弯。
寒假将至,母亲在电话里欲言又止:“栋哲的腿......恢复得不好。他爸托人在仓库找了份轻省活,可他......”话没说完,路朝听见父亲在旁叹气:“别难为孩子了,有些坎,得自己跨过去。”
路朝攥着听筒的手指发白,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买了最早一班的车票,却在检票口徘徊许久。最后,她转身将车票塞进垃圾桶,给母亲回拨电话:“今年不回去了,编辑部要值班。”
春日的校园里,樱花纷飞如雪。路朝在文学社结识了学长沈言,他戴着金丝眼镜,总爱捧着诗集在图书馆角落阅读。当他轻声朗诵叶芝的“当你老了”时,路朝恍惚间看见林栋哲的影子。沈言会细心地为她占座,在她熬夜赶稿时送来热牛奶,可每当他试图靠近,她总会下意识地后退。
某个暴雨倾盆的傍晚,路朝在教学楼门口撞见冒雨跑来的沈言。他怀里的论文完好无损,自己却淋得湿透,笑着说:“怕你被困住。”路朝接过伞的瞬间,突然想起那个替她挡混混的夜晚,林栋哲也是这样浑身是血,却把她护在身后。
“路朝,我喜欢你。”沈言的告白来得突然。路朝望着他被雨水打湿的睫毛,想起林栋哲最后那句决绝的“别再回来”。泪水突然不受控制地涌出,她转身冲进雨幕,任由雨水混着泪水冲刷脸颊。
暑假,路朝终究还是回了小巷。青石板上的苔藓又厚了些,枇杷树结满果实却无人采摘。她站在自家院子里,听见隔壁传来拐杖敲击地面的声响。林栋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瘦了许多,左腿明显萎缩,走路时不得不佝偻着背借力。
四目相对的刹那,空气仿佛凝固。林栋哲的眼神从震惊转为慌乱,他转身想躲,却被路朝叫住:“等等。”
“你来做什么?”他背对着她,声音沙哑。
路朝握紧颤抖的手:“我......”话未说完,林栋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点点血迹。路朝冲上前扶住他,却被他用力推开,整个人重重摔在门槛上。
“我说了别来!”林栋哲喘息着,额角青筋暴起,“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你还要可怜我到什么时候?”他的拐杖狠狠砸在青石板上,惊飞了树梢的麻雀,“走!别让我再看见你!”
路朝跌坐在地,看着林栋哲艰难地爬回屋内,把门重重摔上。巷子里传来邻居们窃窃私语,她却什么都听不见,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喘不过气。夕阳的余晖洒在巷口,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记忆里那个并肩而行的影子,永远地分隔在了时光的两岸。